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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銜鳳公主!”我驕傲地撅著嘴,道:“你沒資格地直呼我的名字。”
他有些尷尬,然後沉默片刻,又注視著我,那樣不容置疑地說:“我會有這資格的,公主。總有一天,我一定會以和你對等的身份,叫你棲情。”
那樣蒼白的面容,在他說這話時居然耀出奇特的光彩來。那是一種不甘,一種自信,一種驕傲,和一種天然的高貴。
和我對等的身份?
我是公主,難道你要當皇子,甚至皇上?
我心裡狠狠地沉了一下。
以這人的氣度,才華,家世,以及天生吸引人的無與倫比的魅力,在這亂世中大逞身手,最終成為絕世梟雄,絕對有可能。
那時,我呢?
我的母親和弟弟呢?
我們會身在何處?
[下次更新:8月14日]
43.故國篇:第九章兩念徘徊朔風寒(三)
安亦辰依舊泛著自信的微笑,那樣眉目蘊光望向我,神情柔軟而溫柔,居然讓我有種感覺,感覺這少年終有一天會凌駕於眾人之上,念在今日的救命之恩,向淪於微塵的我施捨他的感情,同時炫耀他的財富和權勢。
他正半倚坐著,枕著我的蜻蜓點水戲蓮棉枕。他的身畔還有一隻溫軟而厚實的棉枕,尋常我很喜歡抱著睡。
我吸一口氣,取過那隻棉枕,在他詫異的眼神里,狠狠壓向他,蒙住他整個的臉。
此人不除,後患無窮。
我要這人死。
這個念頭,迅速而激烈地壓過我其他所有的顧慮和思想。
無法呼吸的安亦辰掙扎著,雙手甚至按到了我的胸部,我也顧不得了,只是用力地按緊,按緊。
而安亦辰觸著我胸部後立刻縮回手去,只在床褥上亂按著,做無謂的掙扎。
他原來的力氣固然勝我許多倍,可惜,他已經昏迷了那麼久,又有傷在身,掙扎的力道慢慢小了下來。
“公主,他的燒完全退了麼?”夕姑姑的聲音忽然在門口傳起。
我一怔,手下一松。安亦辰趁機用力推開棉枕,別過臉,透了口氣,開始劇烈咳嗽。
夕姑姑匆匆走來,放下水盆,拍著他的背問道:“怎麼了?又哪裡不舒服了?”
安亦辰早已氣色不成氣色,胸口起伏到全身顫動。他倉皇地望著我,勉強吞吐著字眼:“我沒事,剛喝水……嗆著了。”
我冷冷看他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直到半夜,我睡在夕姑姑的床上,都能聽到裡間他強自壓抑住的咳嗽。
我心裡不安,轉而又想到,假如有一日,是他處了我的位置,他會不會殺我?
會,一定會!
而且,我終於記起了為什麼第一眼見到安亦辰時我會覺得面善。
因為我們有一雙很相似的眼神,明亮,清澈,卻暗藏洶湧激流,深不見底。
波斯貓清兒不知是不是怕冷,在牆角的貓窩裡一聲接一聲叫喚著,讓我心煩意外,隨手撈起踏板上的繡花鞋,“啪”地摔打在貓窩上,怒喝道:“叫什麼叫,再叫明天宰了你!還讓不讓人睡了?”
清兒頓時靜寂。
連裡屋的咳嗽也靜寂下來,鴉雀無聲。
屋外是寒風瑟瑟,還有梅花瓣片片搖落於地的輕嗒聲,明日必定又是落紅滿徑了。
第二天,安亦辰便下了床,自己倒水喝。看得出,他的身體恢復得並不好,腳下虛浮,眼眶周圍在蒼白中有著一圈圈的黑邊。
我似笑非笑望著他,道:“昨晚睡得好麼?”
安亦辰回頭看我的眸子很黯淡,但他還是微笑一下,喝了口水,振足了精神,道:“睡得很好。特別是……公主讓你的貓閉嘴後。”
他繼續安坐著,專心喝他的水,看著白瓷茶蠱上精緻的青花紋,絕口不提前日我意圖置他於死地之事。
“看來,你恢復得也差不多了。”我從身後取出一個包袱,淡淡道:“這裡面是一套太監的服色,入夜後你換上,自己找機會混出宮去吧!”
安亦辰終於抬眼,凌厲中已掩飾不住的憤怒和受傷,許久才褪去,瞳仁重新變得清澈,而且明亮,明亮到將他自己所有的情緒都迫到黯然失色,然後淺淺笑道:“好,今晚我會走的。”聽來雲淡風輕,並無一絲愛恨。
我笑了笑,轉身走出去。
到掀開描雙鳳戲珠門帘時,我聽安亦辰苦澀地低低說道:“皇甫棲情,你是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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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故國篇:第九章兩念徘徊朔風寒(四)
惡魔?也許!
這年頭,想好好活下去的人,差不多都已是惡魔了。
門帘外,夕姑姑正筆直地立著,眼睛裡滿是淚水。
我怔了怔,忙笑道:“夕姑姑,你不放心,想他多休息幾天再走也成。”
夕姑姑低啞著嗓子道:“公主,我知道你向來主意大。只是……你覺得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能逃得出皇宮麼?”
我轉著眼珠子,道:“夕姑姑沒聽說過麼?安亦辰是星宿轉世,不是尋常人,老天都會幫著他的,死不了!”
轉眼見夕姑姑望著我,雖不說話辯駁,淚水卻已直掛下來,不由吸一口氣,道:“不然,就讓他再呆兩天吧。”
“不必了。”安亦辰忽然也撩開帘子,沉靜走出,微笑道:“夕姑姑,我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今晚就可以離開。”
夕姑姑握了他的手,哽咽道:“你的手這麼冷,哪裡就恢復了?你……你放心,公主只是隨口說說,不會趕你走,你只管好好養著。”
“夕姑姑!”安亦辰眸中已泛著瀲灩水光。他反握住夕姑姑瘦弱的手,柔聲道:“我知道夕姑姑待我好,亦辰這一世也不會忘了夕姑姑的恩德!”
他看都不看我一眼,轉身回了屋,盤膝坐於床上休養。因未曾好好梳洗,幾縷散發凌亂掛下來,耷拉在面頰之上,更顯得面容慘白削瘦,如果不是生得尚算好看,必定形如鬼魅了。
午膳時宇文昭來了,雖是心事重重模樣,還是強作歡顏陪母親和我說笑了好一會兒,方才離去。
臨走時,他自語般隨口道了一句:“近來不是很太平,無事還是不要出宮好。”
我和母親相視愕然,而宇文昭已去得遠了。
“他這話,還真奇怪!”我抱著貓,納悶道。
“他說不要出宮,那你就乖乖的不要出宮吧。”母親道:“聽說安世遠的次子安亦辰失蹤了,現在宇文氏和安氏一明一暗兩處勢力,差不多要把京城翻轉過來了。”
我心裡跳了一下。
一處欲之死,一處欲之活。
我呢?
為眼前計,我想他活;為長遠計,我想他死。
滿腦都是那蒼白憔悴的少年,已經說不清是同情還是憎恨了。而這少年,此時只怕已對我又怕又恨了吧?
救他也無非救了只中山狼!
不知不覺,已走到顏遠風的住處。
依舊是人在檐角,向天飲酒,滿面蕭索。黑色袍子被寒風颳得獵獵作響,衣帶飄飛著,如一溜凌空亂舞的落葉。
記得顏遠風以前很愛穿素淡的衣裳,即便身披鎧甲,也是月白袍子上罩著銀色鎧甲,英氣逼人。從什麼時候起,他喜歡穿這樣深濃而不祥的黑衣?
“顏叔叔。”我走過去,喚他。
“公主,什麼事?”顏遠風躍了下來,總算目光還和原來一般的溫煦。
“幫我做一件事。”我說。
我請顏遠風做的事很有風險,但我相信顏遠風一定能做到。
我讓他設法找到安氏的人,暗中通知他們,今晚在皇宮等著救人。
救安亦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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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故國篇:第九章兩念徘徊朔風寒(五)
回到臥房時,我的心裡已寧妥許多。
安亦辰依然在床上調息,用武者特有的方式休養著。見我進來,他睜開眼,淡淡問:“公主現在就要在下走麼?”
我笑了笑:“我沒那麼壞。現在是白天,你能走哪裡去?但不管夕姑姑怎麼說,今天晚上,你必須走。”
“在公主的心目中,亦辰的威脅,真的就那麼大麼?”他的聲音忽然低沉,眸子幽幽沉沉,深深凝視著我。
“威脅?”我笑著將貓扔了出去,不屑道:“你安氏雖是了得,可朝廷難道會怕你們?倒是你,該知道現在你的命在誰的手裡吧?”
“不是現在,而是未來。”安亦辰簡短地答,眉宇間一抹傲氣一掠而過:“公主怕我未來會對大燕王朝造成威脅,所以想現在除掉我。”
他竟然能猜得出!
他不但了解我,而且了解自己的實力!
年紀輕輕,卻如此自信而可怕的人物!
“如果你現在除掉我,一定會後悔;而如果你不除掉我,也一樣會後悔。公主,我知道你為難,所以才逼我走,逼我自己送死!”安亦辰繼續說著,語氣益發凜冽:“可是公主,你可曾想過,今晚,如果我死了便罷了,如果我不死,衝著公主昨日以及今日的逼迫,他日我不會顧念公主的相救之恩,更不會對公主手下容情!”
“哈哈,你……你先活下去再說吧!”我冷笑,卻中氣不足。
他目前的力氣,應該比我大吧?現在想弄死他,只怕不容易。我好生後悔昨天為何不早些動手,今日這少年就是一具再也無法凌厲瞪我的屍體了。
安亦辰唇角亦是笑容,冰冷。
我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幾乎可以感覺出兩對同樣隱著怒意的瞳仁正擦出可怕的火花,恨惱交加。
除夕那晚初相見,雖是刀劍相對,倒也笑語晏晏。今日不過初四,各自而生的嫌隙之心,已經蓬勃成春糙般瘋長的殺意了。
“大公子,你,你有事麼?”外間忽傳來夕姑姑焦急的話語。
“棲情公主呢?讓開!”是宇文弘?那樣的怒氣沖沖,不加掩抑。
“公主在休息呢!”夕姑姑匆匆地回答。
“讓開!”
可他想衝進來,夕姑姑絕對攔不住。這宇文弘吃錯了什麼藥?以前宇文昭、宇文頡偶爾會來我房中探我,可宇文弘生性冷淡,素來和我井水不犯河水,從不曾踏入我房中半步。難道他發現了……
我心裡一寒,飛快向安亦辰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