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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證明,那一天,我雖然很有那種衝動,甚至有拿了刀去砍他的衝動,我還是努力克制了自己,爬到床上去顫抖著逼自己閉上眼休息,絕不放任自己素常的驕縱和任性……
但到入夜時分,我還是被吵鬧聲驚醒。
勉強抬起眼來,已見到安良一臉驚詫地望向我,滿臉的遲疑,然後很不滿地望向跟在他身後的曹芳菲。
曹芳菲望著我的神色,已不屑地叫起來:“安總管,你別被她狐媚子的模樣給騙了!她就是在裝病,下午罵起我來可兇狠了!”
哦?她向安亦辰告狀說我裝病了?下午她突然來到,我未及準備,的確沒什麼病容。但傍晚的那封信函,早讓我心力交瘁,面色慘白了。
我強自懾定了心神,淡淡問道:“安總管,什麼事?”
“沒……沒什麼事……”安良說著,慌忙向曹芳菲說道:“王妃氣色不太好,咱們先回去稟明了王爺再說吧!”
“不行!她就是在裝病!”曹芳菲怒叫道:“王爺現在想到她就心煩,何必讓她一直囂張著找王爺麻煩?繳了她王妃的金冊玉印,看她憑什麼再對王爺和我們大呼小叫!”
到底是誰在囂張?
我聽她說著,心中一直強壓著的火氣已經開始升騰,猛然回頭向安良道:“安亦辰讓你來說什麼了?講給我聽聽!”
安良畢竟經歷過我與安亦辰一年來的風風雨雨,垂著手支支唔唔的,只是不敢說。
而曹芳菲已搡了他一把,叫道:“你就這麼怕她?也真沒用!也不過就挺著個肚子麼?有什麼了不起!指不定是誰的野種呢!”
夕姑姑怒道:“你,你說什麼?”
曹芳菲冷笑道:“難道不是麼?誰不知道王爺冷落她,就為這個小野種?你這老婆子最好給我安份些,不然看我再打腫你的臉,還有誰能護你!”
夕姑姑素來不會吵架,頓時氣得雙肩抖動,說不出話來。
安良忙道:“曹夫人,夕姑姑不僅是王妃的奶母,還是王爺的救命恩人,您還是,還是……”
我眯起眼,冷眼看著安亦辰這個寵妾無禮魯莽的舉動,神情淡然得似乎她只是個表演拙劣的跳樑小丑。
曹芳菲見安良阻攔,不再衝著夕姑姑,轉而衝到我床前來,似要將手指向我的鼻子,終究又不敢,只在床邊叉腰道:“王爺說了:皇甫棲情她也太猖狂了!我可以讓她當王妃,也可以讓她當奴婢!去收了她的金印玉冊,看她憑什麼再猖狂!”
她漂亮的面容漾開得意的笑來,抱著手道:“這可是王爺的原話,不信,你可以問安總管。”
其實不必問,我也想得出安亦辰給曹芳菲一通添油加醋的告狀後怒火朝天的情形。他自那晚被我冷漠相對後便憋了一肚氣沒處撒,此時聽說,自然要發作出來了。
但我還是問道:“安總管,這是秦王的原話麼?”
安良陪笑道:“王妃,王爺那是在氣頭上,您別計較。”
而一旁的曹芳菲已嗤笑出聲,洋洋得意之色,言溢於表。
我側過頭來,安詳地吩咐:“夕姑姑,去將金冊玉印取來。”
夕姑姑擦了擦淚,不敢不應,隨即將冊、印取出。
我示意她遞給了安良,恬靜一笑,道:“回去告訴安亦辰,從收走金冊玉印起,我不再是他的王妃,更加不是他的妻子。從今以後,我和他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我生的孩子,不管是家種還是野種,都與他安亦辰沒有一點關係,他會跟了我,姓皇甫,取名無恨。”
我坐於涼簟上,挺直了脊背,傲慢地冷笑:“安亦辰已沒有資格讓我去恨,更沒有那個資格,讓我成為他的奴婢!”
安良的臉上,豆大的汗珠不斷滲出,凝結,滑下,屈著腰,不敢說一句話。
而那無知的曹芳菲,顯然被我決絕冷靜的言辭震住,迷惑道:“無恨?沒資格讓你恨?……你可真是瘋子!瘋子!”
誰瘋還說不定呢!
這都不明白麼?連恨都已多餘,更別說愛了。安亦辰,已不值得我再在他身上浪費半點感情。
我揚臉,笑得胸口抽搐,看曹芳菲的眼神,宛如看一個傻瓜。
安亦辰費盡心機要得到我,若是由曹芳菲來告訴他我無恨決絕的誓言,以後,他還願意天天再面對她淺薄無知的笑臉麼?
271.涅磐篇:第三十一章莫道身名兩辜負(一)
安良只怕曹芳菲再說出什麼火上加油的話,忙拉了她,匆匆道:“王妃,您好生養著,我們……先告退了……”
冷著臉看他們離去,我忍不住又笑,笑得滿面淚水。
夕姑姑抱著我,緊張道:“公主,你別生氣,別生氣,小心……動了胎氣……”
我依舊笑著,笑著問我的夕姑姑:“夕姑姑,你說,我這一年多來,過得可笑不可笑?可笑不可笑?我嫁的那個人,我根本就不認識,不認識……”
明明在笑著,為什麼還是落淚?
我應該堅強,堅強地告訴自己,安亦辰,甚至已經不值得我恨了。
可我為什麼,還是,一邊笑,一邊淚如雨下?
淚如雨下!
夕姑姑已經煮好了白粥,涼了好一會兒,等我起床來吃。
我忍著那種大悲大笑的衝動,由著夕姑姑扶住,默然坐到桌邊,大口大口吞咽著白粥,努力將喉間的堵得人發慌發疼的氣團隨著粥液一起咽下。
夕姑姑自己也吃著,又將幾根泡菜夾到我碗裡。我也吃不出泡菜是咸是淡,橫豎吃飯只是一種必要的機械動作了。
總得吃飽了,我的孩子才能健健康康,在我未來日子借死遁身時也保持著足以維持生命的營養和活力啊!
當沒有人憐惜我時,我必須自己顧惜自己,自己把命運撥轉到最合適的軌道上來。
但事實證明,老天又和我開了一個玩笑,相同的結果,卻給了一個最慘烈的過程。
意外,應是來源於安亦辰過於強烈的愛,或者過於強烈的恨。
當日安亦辰曾評判我,認為我對宇文清的恨,只不過是愛的另一種方式;我有道理相信,他對我的愛有多深,如今,他對我的恨就有多深。即便他另娶嬌娥,妻妾成群,也無法填去心靈深處的荒曠和空白。
我也曾有過那種可怕的感覺,但我有腹中嬌兒占去了太多的思想,所謂的愛情,被另一種強烈的母愛衝擊到了另一邊,讓我低估了安亦辰對我的感情,竟不曾料到,有那麼一天,連安亦辰,那個對感情都能準確放入算計中的沉穩男子,居然也會那麼衝動。
吃畢晚飯,因下午睡了挺長時間,我怕積了食,不敢再睡,遂到另一側的小書房裡暫憩。桌前有鋪開的宣紙,我無心練字,卻也在燭下研了墨,悄然落筆,作畫。
畫的是一樹梨花。
當日在汪記綢緞莊,也曾畫了不少梨花,當時便覺暗喻故人分離,十分不祥;但如今,分離竟成了心愿。
大團梨花如雪,俱是宣紙本色,遒勁枝幹上,但要用淡色細筆輕輕勾勒,便是明媚含愁的一枝梨花春帶雨,含情慾訴。
梨枝以下,落瓣如綢飛蝶舞,卻是春意漸消,蕭瑟漸起,離愁別緒,哀傷而決絕。
飽蘸濃墨,遲疑半晌,已悄然落筆題辭,卻是前人的兩句詩:
“古來多被虛名誤,寧負虛名身莫負。
勸君頻入醉鄉來,此是無愁無恨處。”
[註:出自北宋•晏幾道《玉樓春》]
畫既成,心底亦是決絕的寧和。我不會頻入醉鄉,但也不會為了虛名辜負自己。無愁無恨處,待我去尋覓。
或者,就在那天高地敞風吹糙低見牛羊的黑赫。在故燕侍衛的守衛下,我可以帶了我的孩子騎射讀書,另創一片天地。
雖然我曾因為安亦辰的刻意周全和保護而變得庸懦,可我不是旁人,我是銜鳳而生的棲情公主。離了秦王府,即便只憑了我自己,也未必走不出一條路來。縱然興不了大燕或大晉的邦國,至少也該可以給我的孩子一個相對圓滿的未來。
那片醉鄉,是夢中的桃源。我將一手去締造。
輕輕一笑,我撫了隆起的小腹,在題辭旁加了一句:“書贈我兒皇甫無恨。”
“皇甫無恨?寧負虛名不負身?”正心境漸漸恢復恬和時,身畔酒氣傳來,我聽到了安亦辰一字一頓咬牙切齒般地凜冽說話。
安亦辰怎麼會到這裡來?本就鬧翻了,前兒又被我那等冷眼相待,總以為,以他的驕傲,這輩子都不會主動找我了。
我心中一驚,卻迅速歸於平靜,緩緩將筆放回筆架,淡淡道:“哦?今日還真是貴客盈門!秦王殿下,有事麼?”
安亦辰衣衫半解,半邊胸膛裸露,連頭上的紫金玉冠也鬆動了,頭髮凌亂垂下,而臉色更是白中泛青,眸子耀著極亮的輝芒,卻閃爍不定,看來居然有幾分暴戾。
他向來是個注重修飾自己的男子,任何時候都努力維持著自己的雍容溫雅,即便當年被蕭采繹囚困毒打成那樣,眉宇之間,依舊不改骨子中的尊貴與傲氣。但此刻,他居然醉成這副狼狽落拓的模樣。
“沒事就不可以找你麼?”安亦辰憤恨地笑著,似受不了屋中的悶熱,用力將衣衫扯得更是散亂,而另一隻手,已將一個明黃包袱扔到我桌前,喝道:“把它收起來!”
我怔了怔,打開看時,卻是剛才被安良、曹芳菲帶走的秦王妃金冊玉印。
“金冊玉印?”我忍不住怒笑:“你不是收繳回去了麼?這個也能說收不收,說給就給麼?”
“皇甫棲情!”那樣的六月天,安亦辰的聲音卻已凝霜聚冰:“你別做夢!不管你生出誰的野種來,你也是安亦辰的王妃,是我安亦辰的妻子,這輩子都休想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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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有花的親,希望將花優先丟給皎的另一篇《風暖碧落》(目前臨時改名《公子正傾國》),這一篇可以先不要的,謝謝啊!
272.涅磐篇:第三十一章莫道身名兩辜負(二)
曹芳菲應該是很個忠實的傳話筒了,看來已把我決絕的話語一字不漏地傳到了安亦辰耳中。而安亦辰,正如我所料,根本不想放手。收回金冊玉印,不過是一時惱怒,想給我個教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