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頁
我終於又捉住了馬韁繩,哆哆嗦嗦又要往馬上爬去,卻在忽然之間被提了起來,連腳都騰空了。
安亦辰眼圈通紅,滿臉驚惶地將我抱到了懷中,一聲聲促問:“棲情,你怎麼了?你到底怎麼了?誰把你害成了這樣?你不該在肅州麼?你不該在你外祖的府第里開開心心過著麼?”
開開心心?
那是什麼感覺?我慘厲地笑,忽然伸出手指在安亦辰臉上狠抓了一把,厲叫道:“你放我下來!不要耽誤我趕路!”
安亦辰一側臉,避過了我的手,脖頸上卻已迅速被我抓出了幾道血痕,他恍若未覺,將我更緊地抱到懷中,一躍上馬,叫道:“你趕什麼路?再折騰下去你的身體一定受不住了!你知道你現在已經成了什麼樣子了麼!我帶你去看病,你乖乖別動。”
他用他同樣濕淋淋的外袍裹住我,溫暖的體溫隔了兩人單薄的小衣傳到我身上,反讓我冰冷的軀體哆嗦得更厲害了。是冷得太久,已經沒有辦法接受正常的溫暖了麼?我也顧不得想了,只是用力地掙扎著,而安亦辰居然毫不理會,撥了馬就折返身,顯然想帶我回軍營。我想到我辛辛苦苦好容易走出的那麼遠的路又要給他斷送,頓時尖厲地叫了起來:“我不要往回走!我不要往回走!”
努力伸出手來,手嘴並用,向能抓到咬到的地方狠命地抓去咬去。
安亦辰呻吟一聲,頓下馬,問:“那你說,你要到哪裡去。”
“越州!我要去越州!”我的嘴中一片咸腥,隔了小衣,安亦辰的胸前已被我抓咬得泛出一片殷紅,又給雨水沖淡了,泛出陣陣的腥味,竄上我腦門,只覺胸口越來越憋悶,胃中的抽搐也越來越厲害,再也無力抓撓他,低了頭在他懷裡乾嘔,卻什麼也嘔不出來。
安亦辰垂了眼望我,音色溫軟得像在哄小孩子一般:“好,棲情說去越州,我們就去越州。你乖乖地坐穩了別動。”
他果然重又轉過馬來,向前奔去。
我眼看路線對了,舒了口氣,渾身更是酸軟了,慢慢將垂了下去,眼睛也漸漸迷濛。
“棲情,棲情,你別睡,振作些!”安亦辰不斷用手掌撫摸我的軀體,將掌心的溫度,往我顫抖著的冰冷身體上傳送,聲音驚懼,似怕我一睡再醒不過來一般。到底是他的手掌特別大,還是我的身軀特別瘦?他的手掌幾乎可以覆住我半個後背。繹哥哥的手掌也很寬厚,而白衣的手指根根纖長,倒有些像是琴師的手。
繹哥哥!白衣!
悲、痛、恨、傷,在我不必親自費心費力趕路時瘋狂地涌了上來,猶如萬箭穿心!
“啊嗚嗚……”我仿如聽到了野獸臨死前哭嚎的聲音,然後是安亦辰失聲驚叫:“棲情,棲情,別怕,我在你身邊!”
我的意識似恢復些,剛才是我在哭嚎麼?我怎麼會發出那麼可怕的聲音來?連安亦辰這麼沉凝穩重的人都給驚住了!
勉強抬頭,安亦辰滿臉是雨,濕淋淋的眼睛灼著焦急,專注地望著前方。他的一隻手執了韁繩,另一隻手將我半個身體凌空托著,顯然是怕把我放在馬背會顛得難受。
其實他也白操心了。
難受不難受,原不過是這幾天的事了。
等我見了白衣,見了那個無所不能的天才將領宇文清,一切都斷了,斷了,斷了……
我對著那慘白天幕,對著大片大片傾下的雨水,對著浮空里虛妄糾纏著的竹影明媚青絲繚繞白衣翩翩,狂笑,狂笑……
雨水大滴大滴順了臉頰滑入口中,居然是鹹的……
莫非是天在落淚?
而我,終於知道什麼才是萬劫不復!
=======================
系統還不是很正常。有人形容為地震中的餘震!
最近訂閱可能顯示不正常,大家多刷新幾次或稍後再閱讀吧。應該不會多扣幣滴!
152.碎塤篇:第三十七章千里蕭條求一諾(一)
但我最終還是睡過去了,而且睡得很沉,過了很久,才聽到有人在談話。
“……調理是肯定要的,最重要還是記得一定不能刺激她了。看得出,她已經接近崩潰了,如果再不能好好開解疏散下心結,她只有兩種可能了?”是一個陌生的老年人嗓音。
“哪兩種可能?”安亦辰的聲音低沉而憂傷。
“要麼死,要麼瘋。”似乎那老年人還拍了拍安亦辰的肩,嘆氣道:“現在的年輕人都是氣盛,我也不知道你們小夫妻為了什麼鬧彆扭。不過我勸你啊,還是讓她些好。——如果你想大的小的一起送命,那是另外一說。按這副模樣發展下去,她活不了多久了。”
他們在說誰?我迷惘地想,但想來不會是我。我現在清醒得很,就是要去找宇文清!我一刻也不想多耽擱了。
勉強睜開眼睛,看到了棉被布幔,粗疏桌椅。而我的身上,已換了乾淨的棉布小衫。
這裡是客棧?
我還投店做什麼啊?我要去找宇文清!
我用力推開被子,不顧渾身哆嗦,努力要將重逾千多鈞的頭扶起,卻覺似有萬根鋼針釘在腦殼中一般,疼得我驚叫起來。
安亦辰立刻沖了過來,摸了我的頭,柔聲道:“棲情,你怎麼起來了?先躺著,呆會藥煎來了我就喚你坐起來吃。”
我厭憎地望著他,道:“我不要吃藥,我要趕路!”
安亦辰煩亂地蹙了蹙眉,道:“棲情,你知道麼?你病得很重,需要立刻調養。這樣,你先吃藥,等吃了藥,我陪你去越州,好嗎?”
這時,門被敲開了,一個笑嘻嘻的婦人端了一碗藥走了進來,笑道:“公子,該餵你家小娘子吃藥啦!”
我聞著那藥味兒,整個胃部都在翻江倒海,再見安亦辰,居然伸手把那漆黑的湯藥接了過來,不由大怒,未等安亦辰送到跟前,便努力撐起半邊身子,將手一推,安亦辰猝不及防,一整碗的湯藥立刻被我推了開來,“咣”地跌落地上,在磚地上冒著騰騰熱氣。
“你!”安亦辰聲音一高,驚痛地望著我,忽然又壓下嗓子去,側頭道:“老闆娘,麻煩您再去幫我煮一碗。”
那婦人聽了笑著一邊向我搖頭嘆氣,一邊撿了碎碗片出去。
而那在一旁看著的老大夫也搖了搖頭,指著我道:“小娘子,你自己再不保重,是自絕生路啊!”
安亦辰溫和笑著,將二人送了出去,道了謝,才關了門,回到床邊靜靜望著我,眸中卻翻湧了不知多少的恨怒痛憐,緊緊收斂在眼底。
我瞪著他,切齒叫道:“我不用你管,你滾!”
安亦辰面色一窒,卻忽然淡淡笑了,他別過身去,在一旁的桌上取了茶壺茶杯,倒了杯茶慢慢喝了一口,道:“好,我不管你。但我也不滾。這個房間是我的,你滾。”
我咬一咬牙,努力翻轉身子,半坐起來,趿上鞋,才要站起,只覺腳下綿綿,一個踉蹌已栽倒在地。
安亦辰並不來扶,又啜口茶,眸光冷冷地盯著我,看不出一絲同情或憐惜。
我更不想讓他看笑話,弓起腰支撐著搖搖晃晃站起,扶了桌子,扶了牆,一步一步向前挪著,終於到了門邊。
顫抖了手,正要去拉門時,忽然腳底一松,人又已被挾得騰空,一陣陣的暈眩,讓我眼冒金星。
“你還真能走!”安亦辰譏笑道:“這裡距離越州城還有好幾百里的路程,你打算就這樣晃過去?你以為你還能撐多久!”
他將我抱起,扔回到床上,冷冷道:“你如果還能活著向前走出十里路,我安亦辰從這裡爬到越州城去給你看!”
我喘著氣,嘶聲叫道:“我不要你管,不要你管!你愛爬你自己爬去,不關我事!”
可惜我身體虛弱到極點,已沒有了力氣跑到他身邊,掐他咬他了。
“呵,可惜我安亦辰要管的事,也沒人攔得了!”安亦辰從一旁桌上抓來一面菱花鏡,湊到我面孔前,叫道:“你自己看看,你現在這模樣,還能像個人樣嗎?你還記不記得,你曾是最高貴的大燕王朝銜鳳公主?”
我掙扎著,要脫開他緊緊捏著我後頸、迫我照鏡子的大手,卻還是無意間瞥到了鏡中那張陌生的臉孔。
我從來都是美麗的,不管到哪裡,我都是牡丹叢中最優雅嬌貴的一枝。即便病中,我的面色憔悴蒼白,也別有一種叫人憐愛的柔弱恬美,正因為如此,才能在晉國公府中,僅憑了若有若無的情意,就把驕傲機敏的安亦辰纏得心動神迷,以致上了我的惡當,平生第一次失手被擒。
可現在,鏡中那張臉,雙頰凹陷,一片死白,瘦如骷髏,鼻翼尖尖如刀削,唇色雪白,一圈圈被我自己咬破的傷痕層層相疊,極是可怖;一雙無神的眼睛,大而可怕,間或一輪,猶如地底鑽出的魔鬼,滲著森森的寒氣;頭髮被我自己絞去,如今半短不長,才只過肩,那麼多日子不曾梳理,沾了泥土灰塵,蓬蓬蒼蒼,比路邊乞兒還要骯髒醜陋。
這是我麼?
怪不得,仇瀾和安亦辰辨識了好久,才能認出我來。
換我自己,只怕也認不出來了。
153.碎塤篇:第三十七章千里蕭條求一諾(二)
心裡扭曲得抽搐,但我還是咧開了嘴:“我曾經是大燕的銜鳳公主。曾經是而已。大燕早就滅了。而我,早就一無所有,一無所有。”
總以為,我就是一無所有,至少還有白衣,以及白衣許諾給我的一個桃源美夢。
而如今,白衣本人,已經成了我的一個噩夢,我的所有噩夢中最可怕的一個。
他做回了宇文清,或者說,他從來只是宇文清,白衣只是一個白雲一樣的夢想而已,他曾經存在於我的夢中,也許,也曾是他自己的一個夢。
“就因為越州那個人拋棄了你,所以你覺得自己已經一無所有嗎?他對你,就那麼重要?”安亦辰凝視著我,眸光暗沉如冰,而吐出之語,字字如刀鋒凌厲:“你曾經如此堅強,勇敢,精明,靈巧!我至今記得那個在昭陽殿如小母虎一樣要置我於死地的小女孩,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讓我做了很久的惡夢。可如今,你的爪子呢?你的牙齒呢?你所有的明刀暗槍呢?全都用來對付你自己了嗎?嗯?”
他擰著我的頭,不讓我的視線離開那面菱花鏡,凌厲地譏笑:“你自己看好了,銜鳳公主!鏡子裡的人,就是順安皇帝和文惠皇后最寵愛的銜鳳公主!她懦弱,骯髒,膽小,為一個根本不值得她喜歡的男子一心求死!而我有道理相信,即便你死在路上,也不會有任何人在意,包括你的心上人!你這個樣子,死在路上人家只會當成死了一隻老鼠,絕不會有人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