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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以走了嗎?還是想去我們晉國做客?”

    安亦辰終於說話,聲音平穩,帶著居高臨下的嘲諷。

    看得出,宇文清一路來得匆忙,居然是孤身匹馬趕來。如若安亦辰翻臉,憑他武功再強,也無法敵得住安氏身畔近百名精心挑選的侍衛。以雙方這麼些年敵對的態勢,安亦辰有足夠的理由,將大越的年輕太子兼最優秀的最高統帥一舉成擒。

    宇文清的面容在蒼白里泛出潮紅來,勉強克制著身體的不適,輕淡而笑:“你不會,安亦辰。當了皇甫棲情的面,你必須維持你的君子之風。除非,你玩膩她了,想她離開你。”

    安亦辰眸光瞬時冷厲,手按劍柄,冷冷反問:“哦?是麼?你很了解我,也很了解棲情?”

    我已激動得渾身顫抖,面色赤紅,趕上前一步,幾乎要跳下車駕,揚手指向那個玄灰色的人影:“宇文清,你閉嘴!安亦辰是什麼人,我早就知道。而你,我實在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人!我一向以為……以為你是個不惹塵埃脫俗出塵的世外高人,後來才發現,你也是利慾薰心,背信忘義!現在居然還敢過來挑撥我們,你簡直是……和你父親哥哥一樣的卑劣無恥小人!”

    宇文清似給人重重打了一拳,抬起頭來,沉沉望向我,清淡的日光透過雲層投下,飄浮在他面龐,肌膚蒼白得近乎透明,一層從骨子裡滲出的寂寞和憂傷,浮泛如春日裡層層的霧氣,看不明晰,只有陣陣的隱痛,如從心尖處錐過般緩緩透出,幾乎要將我壓迫得透不過氣來。

    明明是他對不起我,明明是他辜負了我,明明是他在傷害我,為什麼,為什麼我還這樣緊張,緊張到渾身肌膚陣陣抽緊收縮,緊張到掌中層層沁汗,緊張到無法忽視心頭的疼痛,無法掩飾眼中的淚影!

    宇文清終究再不曾對辯解一句,甚至對於我把他和他的父兄並列的辱罵也不曾有絲毫的辯解,只是緩緩紓解自己緊皺的眉心,張開唇,掠出自嘲而淒黯的輕笑,然後望向遠方飄泊的雲絮,孤漠地吐字:“安亦辰,你給我記住,最了解你的人,不會是你的妻子,而是你的敵人。你為得到皇甫棲情暗中所做的一切,包括對我的算計,我都知道。你若不好好待她,我會告訴她,你曾對她所做的……一切。”

    安亦辰眉目不動,安然而笑:“宇文清,你以為,你說這些,棲情就會疑心我了麼?在這世間,除了我,還有誰能給她幸福?”

    宇文清嘴角的紋路更是凜冽而苦澀,自嘲之意更是顯而易見,卻沒有回答安亦辰的話,只是長睫一抬,如羽毛般柔柔在我面頰浮過,幽然輕嘆:“別哭了……”

    我本來只包了一眶的眼淚,尚未落下,聽得他這麼一嘆,忽然便忍不住,淚水簌簌而落。

    宇文清輕瞥我一眼,那種不忍與痛楚,如細嫩的萌芽,春風拂過,迅速勃發成長,轉眼茂盛陰鬱。

    他終究沒再說任何自討沒趣的話,在瀕臨失態的那瞬間,揚起馬鞭,策馬而去。

    馬蹄蹬過青糙,清芬破碎四溢。

    “弓箭!”安亦辰忽然冰冷地吩咐。

    一旁侍衛迅速遞上弓箭,謹肅而惶恐。

    “棲情,今日,我要做一回小人!”

    安亦辰冷淡地說著,搭箭,拉弓,幾呈滿月之形。箭簇森冷,對準那漸行漸遠的白馬灰衣。

    安亦辰是對的,不管於公,於私,或者南越太子、天下名將、宇文昭的兒子,三者中任何一個身份,都讓他有足夠的理由拋開所有的顧忌,置宇文清於死地。

    ——可是,當他弓弦鬆開的瞬間,我猛地推了他一把。

    失之毫釐,謬以千里。

    冷冷飛箭,呼嘯而過,插入宇文清前方的糙地。

    宇文清回頭看了一眼,遠遠的看不清神色。

    而我只是凝然立著,木如雕塑。

    我不想他死,不想。

    即便他如斯辜負,如斯無情,如斯無禮,我還是不想他死。

    而風飄袂袖,宇文清已去得遠了,越到了弓箭射程之外,漸漸縮成天邊的一抹黑影,黯淡地灰暗著,再不見當日的白衣翩然,潔淨如雲。

    本來該我責問安亦辰的偷梁換柱,卻因為我最後一個無理性的動作,失去了所有理由。

    我如此坦護宇文清,又怎能怪他多心,不肯用宇文清的方子?

    當日,我們並肩坐於馬車之中,各自凝神想事,彼此不交一辭。

    直到晚上到達落腳的驛館,來到臥房中,我默然坐到床邊時,安亦辰緩緩步來。皂色鞋底,寶藍綢緞的鞋面,鯉躍龍門的精繡,水紋蕩蕩,魚鱗歷歷,鮮明如生。

    219.落玉篇:第十五章羅帶成雙願同心(二)

    “是我不對。”他用寬實的手掌兜住我的臉,如星子的黑眸有些黯淡,卻是情絲激涌,如繭重縛:“我不該不和你商議,便自作主張還用了原來的藥。我已經把藥方給了他們,從此……你就用宇文清的藥吧!”

    我的淚水倏地又落下來,將頭深深埋在他的懷裡,深深嗅著他的氣息,嗚嗚咽咽地哭。

    安亦辰眸光顫動,緊緊擁著我,然後俯下臉,輕輕淺淺地啄吻著我,拭著我的淚水,慢慢將我頭上的碧玉長簪拔下。

    青絲流離四散,徐徐鋪到翠被紅茵,繚亂紛紛。

    而枕前風月,衾內雲雨,竟不能讓我沉酣迷醉。

    芳糙萋萋,殘月衰城,此時,宇文清應該還未及回到瀏州吧?冷月之下,必也淒瑟,卻不知他何必,又何苦再來招惹我?

    宇文清說,安亦辰有事瞞著我,可我早已一無所有。從當日被他從泥水中揀起,我甚至連生命和美貌都已快要失去,他又能算計我什麼?

    居心如此不良,他到底,不再是那個溫潤出塵的白衣了。

    恨極白衣,恨極宇文清,更恨極自己的無法忘卻。

    不過再見一面,竟又是神魂不屬,滿懷憂索。

    為何,為何,究竟為何?

    起伏如潮的愉悅里,安亦辰專注溫柔的注目中,我的輕吟和淚水,卻不僅為枕邊之人。

    那夜安亦辰雖是溫柔之極,卻索取極頻,似乎要耗盡我體內的所有愛情和欲望。那種要將我燃燒至灰燼的極致纏綿,讓我幾乎陷於昏厥,他依然不肯放手,那滑膩的汗水,成片地沾濕我的肌膚,熾熱的身子,快要將我熔化。

    他也在害怕麼?

    他怕一放手,我便會離去麼?

    可是,他知道,我知道,宇文清也知道,這天下,能給予我皇甫棲情幸福的,唯有他哦,唯有他……

    我默默抓緊安亦辰的肩膀,用盡全身的力道,要將自己揉入他的身體內……

    第二日清早趕路,自然很是疲乏,侍女幫我梳頭時,我的雙眼依舊澀痛難當。

    安亦辰從茹晚鳳手中接過一碗藥來,柔聲道:“棲情,這是……按昨天那方子煎的藥,快吃了吧!”

    他的眉眼低垂,眸中的柔光如朝陽乍吐的清輝,暖暖將我包圍。

    我默默望他良久,微微笑了一笑,接過喝時,同是苦味,味道果然和以前很有些差異;待喝完時,安亦辰已將一匙糖送到唇邊,低笑道:“我嘗了一嘗,這藥似比原先的還苦些。但既然說有用,只得忍著些了。”

    我就他手中吃了,已是陣陣暖流層涌於心間。以安亦辰那樣的驕傲性情,為我親嘗宇文清配的藥,心中的委屈和不自在,可想而知。但他居然這樣做了,理所當然地做了,絲毫不計較我昨日的失態和宇文清的無禮,甚至提都不曾提及。

    安亦辰是最優秀的,襟懷坦蕩,溫雅大度。如今,我更加確定,不容置疑。

    我再無一絲猶疑,挽著安亦辰的手,由著他將我扶出房去,登上馬車,繼續踏上返回大晉的路途。

    因著實睏乏得厲害,我幾乎縮在他的懷間睡了半日。安亦辰用錦衾圍住我,胸懷很溫暖寬廣,清醇的氣息包裹著我,儘量讓我用最舒適的姿態沉睡。他那沉著而平靜的呼吸,對於我惶亂的心,有說不出的安定力……

    傍晚時我們已離了燕國邊境,在晉國一處邊城官衙落腳。

    這時我發現我的紫鳳寶玉不見了。

    對著菱花銅鏡摘下髮際不多的簪飾,突然瞥到了空蕩蕩的頸間,心頭也空蕩蕩般少了一塊。我失聲叫了起來:“我的玉呢?”

    一時茹晚鳳、安亦辰等都驚得跑過來,問道:“什麼玉?”

    然後看到我空空的脖頸,臉色都有些發白。

    那塊我落地時便銜之以出的紫鳳寶玉,是我第一要緊的護身之物,除了安亦辰去幽州邊境那段時間,從不離身。這些年我經了不少生死災劫,尚能安然立於安亦辰身側,平淡而幸福的生活著,焉知不是因為此玉的護主之功?

    “早上梳妝有見麼?”安亦辰皺眉問我。

    “……不記得了!”我一上午精神倦怠,根本不曾注意到何時寶玉不見了。

    轉而斥問侍女時,竟都惶恐瞪著我,也記不清早間有沒有看到我脖上的寶玉。

    安亦辰臉色沉鬱,扭頭向茹晚鳳道:“回去後把這兩個侍女換了!怎麼會這麼不經心王妃的東西!”

    茹晚鳳低頭應了,若有所思道:“早上見到王妃時,似乎……並不曾見那塊玉。”

    我想起昨晚那場如火的纏綿,漲紅了臉,道:“一定丟在昨天那驛館裡了!”

    安亦辰眉目微松,道:“不怕,我即刻命人叫人回驛館找尋,很快就能找回來!”

    他的神情篤定,淡淡的笑意有些曖昧,顯然和我想到一處去了。

    既然安亦辰有把握,我也略略放了心,囑咐道:“多叫些人回去找,千萬別弄丟了!”

    安亦辰應了,親自出去安排人返回東燕尋找,要求務將寶玉找回來。

    縱是如此,如命根子般的寶玉一時沒了下落,總叫我心裡不安,生怕會發生什麼意外之事來。

    安亦辰看出我擔心,更是寸步不離伴著我,終日陪我調笑,待我加倍地體貼入微,呵護之極。他那寵溺的眼光,如海水般滿溢著,將我溫軟包圍,讓我漸漸忘卻失落寶玉以及遇到宇文清的不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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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玉篇的主題,就是那枚失落的玉,以及那枚玉引起的事端……

    220.落玉篇:第十五章羅帶成雙願同心(三)

    所幸,直到回了秦王府,我們都是平平安安,一路沒有半點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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