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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姑姑著急道:“公主,你身子重,別做這些粗活了。”
我笑道:“沒事,沒見我最近身體反而結實許多麼?也許我天生該過這種日子吧?”
夕姑姑強笑道:“公主,不會這樣,這日子,一定只是一時的。”
可說著,已用袖子去擦眼淚。
我不想見到她為我傷心的模樣,洗了手,就要離去時,忽聽夕姑姑驚叫一聲:“這是什麼?”
我一怔,走過去看時,卻見血淋淋的魚腹中,有一隻鴿卵大小的蠟丸滾落。
史書早就記載,在秦末陳勝稱王時,便曾有魚腹藏書之事,“丹書帛曰陳勝王”,以示天賜神喻;又有刺客藏利匕於魚腹之中,掩人耳目行刺權臣。可見魚腹一直以來便是暗通款曲的絕佳載體。
263.訣情篇:第二十八章無端卻被秋風誤(三)
而現在,又是誰要傳遞什麼信息給我?
將蠟丸洗淨了,擦乾,輕輕剖開,果然是一道帛書。
“公主,予等已聯絡北地接應,公主如欲離去,可聯絡王記米鋪王三,予等將竭力相護,雖死不辭。”
落款處,是一種奇異的圖形,我辨得出,那是一種黑赫的符號,或者說,是一種原始的文字,代表的是樹林。
林翌!
是林翌和達安木他們!我出事後他們並沒有放棄,甚至聯繫了黑赫求救。
黑赫地處極北,所謂北地,自然是黑赫的隱晦說法。
黑赫有故燕的兩百多死士,有與我感情深厚的雅情姐姐,還有漸漸脫卻稚氣開始掌權的昊則王子。
我有危險,他們自然不會坐視不理。只是他們現在只知道我過得肯定不會開心,卻吃不准我到底願不願離去。
畢竟,至少林翌和達安木知道,我是自己選擇了回秦王府,帶了滿腹的幸福夢想。
“公主……”夕姑姑遲疑地望向我,神情忐忑。
我低了頭,默默想了片刻,道:“你以後有機會就到王記米鋪去,傳我一句話過去:讓他們隨時侯命吧!”
夕姑姑啞了嗓子道:“公主,你……你打算離開秦王府麼?”
我黯然一笑,道:“夕姑姑,你認為,這裡還能給我幸福快樂的生活麼?”
夕姑姑搖了搖頭,抓過我日漸粗糙的手,失聲哭道:“公主,公主,你的確不該過這樣的日子!娘娘在天上看見,一定會心疼,心疼地哭啊!亦辰那孩子,糊塗,糊塗啊……”
我有幾分木然地走到門邊,望向正房的方向。
在那裡,曾經遺落了我多少的夢想和歡笑!
而今,安亦辰還會不會偶爾到正房坐坐,想一想,他也曾在那裡住過,笑過,快樂過?
我曾經是多麼地留戀他溫暖的懷抱,開懷的笑容,甚至是俊美的容貌,溫雅的氣度!
將喉間哽住的一團硬生生吞下去,我跟夕姑姑說道:“如果安亦辰能放過孩子,讓我平安將他生下來,我不會走。”
我靠住門欞,輕輕說道:“留下來,我還能保存一份幸福的夢想。”
夢想有一日,安亦辰走到門前,看到酷肖他的孩子正在我身畔呢喃學語,會含淚帶笑走進來,將他抱住,再擁住我,讓他溫暖清醇伴著龍涎香味道的氣息包圍住我,溫柔喚一聲:棲情!
我到底不肯,徹底地死心。
夕姑姑果然找機會出了府,將我的口信傳了出去。她也是經過風浪的,現在一心想幫我,自然知道怎麼掩藏自己的行跡。
回來時她帶回了一盒薰香。
自從搬入青衿館,我沒有再用過任何香料。既然分不清香料中會不會傷害到胎兒的材料,我索性就一種香料也不用,橫豎我孤身一人,再也不必為誰妍媚,為誰芬芳。
“這香料很特殊,據說能吸引方圓十里內一種叫什麼聞香蠱的小飛蟲。我們想出去時,只需點了這種香料,小飛蟲會就躁動不安,他們發現了,就能來救我們走。據說那種小飛蟲還會帶路直接找到我們呢,有些神乎其神,也不知他們從哪裡學來的這些。——莫非黑赫人懂這些?”夕姑姑盯著那方小小的琉璃盒,驚異不止。
聞香蠱?
一聽便知屬巫蠱一道了。黑赫地處極北,物產並不豐富,我在那裡生活了三年,都不曾聽說過有人會用蠱。
倒是自古來巫醫不分家,懂醫術的,往往也會懂巫蠱之術。
心裡猛地想起一人來,轉而苦笑。那日我在江畔那麼明白地拒絕了他,他拖著病軀,自然必須儘快回越州調養;以目前越晉雙方的僵持狀態,就是他想護我,只怕也是有心無力了。何況外界的消息,頂多是我和秦王失和而已,絕不會更糟的消息傳開,誰又知道,我已經淪落至此,不得不舉步維艱保護自己的孩兒呢?
想來,林翌等人必定認識些江湖異人,弄來這等奇異之物來幫我了。
當被迫到無路可走時,不妨就走這一步吧!
只是秦王府處於瑞都要地,守衛森嚴,我這小小的院落,更有守衛重重把守,一旦有所動靜,調動上千上萬的軍隊,都是輕而易舉之事。憑了林翌等寥寥的人手,即便有黑赫的相助,又有幾分把握可助我順利脫逃?
說不準,白白牽累了這些忠心部屬了。
“先收起來吧,或者,我們並用不著……”揉著太陽穴,我疲乏得不想再想下去。
唯願,安亦辰得了新人,得了他“自己”的骨肉,能將我徹底地忘卻,能不再想著算計我的孩子,讓我以後有孩子伴著,我便不算孤獨,也不算白白地活過這一世了。——哪怕從此沒有了半分自由,哪怕粗衣布服事必躬親地艱難過上一世,哪怕從此斷絕希望斷絕光明默默無聲地在這方小小的院落里終老一生……
轉眼是六月的下旬,我已感覺得出偶然的胎動,漸漸又湧起了當年曾經有過的屬於母親的快樂。
而幸運的是,我雖然沒有吃任何保胎的藥,身體卻還算是紮實,遠勝當時用藥養著卻一直病懨懨無精打采的狀態。
或者,這是因為我在任何人眼裡看來,都已無法構成威脅了吧?
而安亦辰……不知有沒有對我臥病至今卻沒有落胎消息傳來感到驚訝?也可能,他已忘了還有個我,在秦王府的某個角落裡懷著個“小畜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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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訣情篇:第二十八章無端卻被秋風誤(四)
撫著日漸沉重的身子,我的心情卻放鬆了許多,至晚間也常出來走走,只見那繁星滿天,銀漢迢迢,院中僅餘的數棵大花紫薇,依舊嫣然地開著,白日的暑氣似都給那花枝搖散了般,不覺心思沉靜,伸手摘了一小捧花嗅了嗅,遂叫夕姑姑把我那把九霄環佩琴抱出來,置於院間小案,輕輕撥弦,感受那久違的清越松透,直沁肺腑。
去年除夕,我守侯安亦辰時,曾彈過一支寄託相思的曲兒,叫自安夏歸來的安亦辰聽了心蕩神馳,溫柔如一江春水,幾要將人溶化。而如今,相思已太奢侈,連當日的愛情也成了生活中最蒼白可笑的點綴。
不想再訴所謂相思,信手而彈時,卻是一曲《踏莎行》:
“楊柳回塘,
鴛鴦別浦,
綠萍漲斷蓮舟路。
斷無蜂蝶慕幽香,
紅衣脫盡芳心苦。
返照迎潮,
行雲帶雨,
依依似與騷人語。
當年不肯嫁春風,
無端卻被秋風誤。”
[註:出自北宋•賀鑄《踏莎行》]
“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
待我彈完,將最後一句自念一遍,不由窘然苦笑。
不知怎生又會彈起這樣的詞來。莫不是我的內心深處,已開始後悔當日江畔的選擇了麼?
若我當日選擇了隨宇文清離去,不知現在又該生活得如何。若不是宇文昭,他本該是我最合適的良人吧?
“宇文清……”我念著那個人的名字,望著黝黑天穹無數淚滴般的星子,輕輕地笑,喉嚨間的哽塞隨著笑聲吞吐而出。
他離我越來越遠,安亦辰離我也越來越遠,我於他們,他們於我,都只是那抬頭可見伸手不可及的星子而已,有著叫人迷醉的清淡光輝,卻如泡沫,如幻影,在越黝暗的夜裡,越顯得幽冷。
“誰?誰在外面?”我正仰頭呆呆看著天空,由著淚水漸漸滴落時,忽聽到夕姑姑高聲喝道。
我一驚,忙擦了淚問道:“怎麼了?”
夕姑姑邊往院門外跑邊道:“剛才我似聽到有人用什麼東西敲了下牆。”
一時出去問時,在外值守的侍衛驚訝道:“啊?沒有人啊,莫不是方才我們巡守時碰著了石頭?”
我遠遠聽了,淡淡道:“夕姑姑,你多心了吧?這裡是什麼地方?托安亦辰的福,這麼周密的保護,我們出不去,別人也進不來,不必擔心。”
在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一晚,夕姑姑並沒有聽錯,那是一個一聽宇文清的名字,便失了魂魄與理智的男子,正用自己的拳頭,狠狠錘擊著堅硬的牆面。那一刻,他動了殺機,而一切,終於淪陷到無可挽回的境地。
第二日起得晚了些,剛睜開眼,便覺一道極熟悉的清芬之氣,直鑽鼻尖,縈之不去,忙坐起來看時,居然是兩盆所謂的“碧玉踟躇花”!
我驚得跳了起來,忙叫道:“夕姑姑!”
夕姑姑在外間應了一聲,已持了把剪子走到花前,笑道:“這花漂亮吧?可惜他們搬的時候不注意,把葉子傷了幾片,我來修下就行了。”
我驚恐地向後退了幾步,高問道:“這花是哪裡來的?”
夕姑姑見我驚怒,摸不著頭腦般訥訥的回答我:“是晚鳳遣人送來的啊!難為她還記著,這裡缺花少糙的,不免無聊了,所以送來兩株公主以前最愛的碧玉踟躇花!”
茹晚鳳?
她當日聽說了這花是安亦柔送的,曾特特地將這花搬走了,換了別的來,足見她對安亦柔送來的花同樣懷著疑心,如今會特特地送來這花?
“夕姑姑,你知道這是什麼花麼?”
我慘白著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