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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晚蝶已躬下身來,將酒杯遞向宇文昭唇邊,嚦嚦如黃鶯宛轉:“王爺如能見諒,請滿飲此杯,則晚蝶今晚方敢安枕無憂!”
宇文昭哈哈一笑,果然就了晚蝶手中張唇飲酒。
當了一眾朝廷命官,堂堂攝政王如此醜態畢露,我也不知該慶幸還是憤恨,只是信手拈了一隻腰果入口中,嘎蹦咬碎。
還未得來及吞咽下肚,變故陡生。
一道冰涼寒光乍從晚蝶袖中飛出,仿若游龍,帶了錚然顫音,嗖地飛向宇文昭脖頸。
宇文昭正伸脖飲酒,那姿態如將自己脖頸送到鋒刃之上。
但下一刻,宇文昭已雙拳齊出,一拳將晚蝶持匕左手拍開,一拳擊向晚蝶胸口,拳如巨錘,又快又狠。
含著腰果的口中忽然乾涸,我瞪大眼睛,吸著氣,不由站起身來,盯住眼前一幕。
但見晚蝶左手利匕落空,已衣袂翩飛,如一枚偌大的灰色蝴蝶,凌空而起,本送向宇文昭唇的酒已譁然傾到宇文昭臉上,另有一把利匕飛快從袖中彈出,刺向他的眼睛。
下一刻,廳中已全然亂了套,那樂師也突然從腰間抽出一柄軟劍,絢亮如電芒,譁然刺向宇文昭要害。
宇文弘、宇文頡紛紛拔出佩劍,挺身相護,其他文官連連退避,武官各執兵器,或相助,相掠陣,忙亂得不堪。
外面侍衛聽到動靜正往廳內湧來時,忽又有人忽喝:“走水了!走水了!”
又有人在叫:“刺客有內應,小心!小心!”
珠簾晃動,不時有人打鬥的人飛起,摔落階前;又有鮮血不知從何處濺出,激射到珠簾之上。潔白的珠簾立刻掛上大片紅光,火焰般簇燒在跟前。紅光中,但見人影幢幢,飛來躍起,凜冽鋒芒如流星四散,再也看不清廳中亂成何等模樣。
“公主,我們快走。”顏遠風已執劍在手,催了夕姑姑和宮女帶我從後方偏門離去。
我卻不甘心,恨不得撩開那珠簾,瞧一瞧宇文父子是不是給那晚蝶和樂師殺了,便是沒給殺死,給生生刺上幾劍也是大快我心的。只是對那珠簾上的鮮血很是畏懼,終究不敢去撩,只定定僵立在桌前,睜大眼睛看珠簾外的影影綽綽。
顏遠風皺眉道:“公主,別看了,刀劍無眼。”
話猶未了,忽見一物飛來,顏遠風將我一拉,正擦著我的衣裳掠過。定睛一瞧,竟是一隻手掌,鮮血淋淋,猶在抽搐著慢慢伸展五指。
眼見我粉紅衣衫之上已擦著不少鮮血,濃濃血腥直撲鼻端,我不由頭皮發炸,大叫了一聲。看那那珠簾不斷被廳中打鬥的勁氣激得晃動,再不知又會有什麼斷手斷腳飛進來,我才想著拉住顏遠風袖子,急急向外衝去,卻覺手腳俱是軟軟的,幾乎挪不開步了。
顏遠風再顧不得,一把抱起我,拉了夕姑姑,從側門衝出了廳子。
他的劍鋒閃閃,依然持在手中,一到陽光下便反射出灼目的光芒,映在他緊張的面龐上,連眼眸都顯得從未見過的明亮。我心裡卻寧妥了許多,俯下頭在他的胸膛嗅著。
輕微的汗味,和那從小讓我熟悉的男子體味,是讓我安靜下來的最佳良藥。
忽然想著,讓他這麼一直抱著我走下去,便是前方永遠是刀槍劍林,都不妨事的。
可惜只不過片刻,待我們來到花園中,顏遠風便放下了我,謹慎地四處打量。
[下次更新:7月23日]
30.故國篇:第六章紅塵夢蝶起聶政(五)
宇文府是前所未有的凌亂。
這樣的大白天,足有四五處一齊冒出青煙,直衝而上,隱見火苗吞吐,人影奔忙,呼喝聲一片。又有侍衛不斷奔向前廳,又不斷退出來,看來竟是打鬥得兇狠了,再插不手去。
我舒了口氣,漸漸定下神來。忽見四周都是人影來來去去,再也顧不得注意到我們,心念動了一下,轉身道:“顏叔叔,你知道宇文弘住在哪嗎?”
“長房自然住在上首,不過宇文家府第闊大,具體在哪裡就說不準了。”顏遠風有些奇怪我怎會在此時問起這個來,不過還是如是回答。
“嗯,那我們去找找吧。”我說著,邁步向前走去。
夕姑姑忙道:“公主,你急著找那裡幹嘛?先把衣衫換了吧。”
不見了刀光劍影,血雨腥風,對著那一碧如洗的晴空,以及那飄往晴空的煙氣,我心情大大好轉,甚至有種幸災樂禍的興奮,快要壓倒逃出地獄的驚魂未定。我幾乎掩不住嘴角的笑意,隨手拿手絹將衣衫上的血擦了擦,說道:“衣衫換下來,就不像幫忙追壞人了。”
夕姑姑驚得忙來抓我的手,叫道:“公主你又想做什麼?”
我一把甩脫她,撒腿就跑,道:“我要找杜貴嬪!”
是的,我要找杜貴嬪,那比我大不了多少,一直被父皇捧在手心的杜貴嬪。我只想看看,她過得好不好。
顏遠風先是詫異,然後是無可奈何,跟了我後面走著,倒也不來攔我。
宇文府雖大,地方倒是好辨認,一處處房屋俱是大門大戶,氣派宏偉,玲瓏精巧卻是不足。我穿了圓月拱門,徑奔向後院,只往上首走著,此刻女眷婢僕大多躲藏起來,侍從則集中在前廳和幾處失火處,一路已很少見到人影,倒也稱了我的意。
轉眼見居然有幾棵長得粗粗笨笨的黃楊,扭頭道:“顏叔叔,黃楊不是說墳堆子裡長得最多麼?怎麼這裡也有許多?”
顏遠風不答,夕姑姑氣喘吁吁道:“哪裡有這話啊?黃楊太過普通,皇宮裡不多見罷了。何況這也不是黃楊,是胡楊,西域帶過來的樹種呢。”
我看不出黃楊和胡楊有什麼區別來,但眼光轉處,卻看到了杜貴嬪。
她正站在一處花木蔥籠的角落裡,半個身子掩在胡楊粗粗的樹幹後,鵝黃的裙子飄了一角在外。如果不是聽到她那熟悉利索的聲音,一時還不能發覺。
“杜姐姐!”我叫喚。她背地裡和我處得不錯,此刻出了宮,再不宜稱她為貴嬪,我便直呼姐姐了。
但我呼喚之後,分明見那身子顫抖一下,卻不曾見她探出身來。
莫不是覺得難見故人?可大家不都是一樣麼?
我眼中酸澀,不覺放慢腳步。
這時,顏遠風忽然伸出手,很輕很快地搭上了我的肩,手指間蘊著的蓄勢待發的力道,連我都輕易感覺得到。
那是,武者對於危險的天然警惕?
我忙頓住腳,已見杜貴嬪慢慢給推出來,雪白的脖子上赫然架了一把鋼刀。
刀的主人,是個二十來歲的男子,一身玄色勁裝,挺鼻凹眼,眸光凌厲。
“退開!”這男子冷冷喝道,手中鋼刀更往前推進了一分。
“啊?”杜貴嬪似覺出痛意,花容慘澹,失聲驚呼,與方才那流利迅速說話的女子判若兩人。
難道剛才不是杜貴嬪在說話?
[下次更新:7月24日]
31.故國篇:第七章清霜滿天逸狂客(一)
我心裡犯嘀咕,卻也不由吸著氣連連後退,撞在顏遠風結實的胸膛之上。
顏遠風扶住我,慢慢將我護到身後,笑了一笑,退到一側,道:“公子請!就當我們什麼都沒看到吧。”
他笑得輕鬆,翼護我的雙臂卻是緊繃的。
我緊張地看那男子一臉狐疑,而杜貴嬪卻挪動著腳步,反倒似在推著那人一般,寶石樣晶亮的眼睛點點爍著光芒。也不知我有沒有看錯,總覺得杜貴嬪似乎並不如她表現得那般驚懼。
那男子並不敢放鬆,警惕著看著我們,挾住杜貴嬪將她拖出去老遠,方才收了刀,一抓杜貴嬪的手,向外衝出去。
我正要跟過去,顏遠風已拉住我,沉聲道:“公主,這時候咱們就避忌些吧。”
我怔了怔,終於想到問:“顏叔叔,你知道這些刺客是什麼人?”
顏遠風皺了眉,道:“公主,這些事,你還是少知道些為好。”
我不由憤怒,指著自己鼻子叫道:“顏遠風,你能不能不要老把我當小孩?你看好了,我已經長大了。”
生平第一次,我直接叫顏遠風的名字,也是生平第一次,我沖顏遠風這般大吼。
顏遠風眼眸有瞬間的收縮,許久才慢慢舒展開,拍了拍我的肩,溫和卻有些傷感地答道:“是啊,你都已經那麼大了!”
那語中的感慨,似壓著流年易逝昨日不再的唏噓,不勝沉重。可我總覺得一定還有些我讀不懂的言外之意,卻不知從何追問,便只是鬱郁地跟在他後面走著了。
顏遠風見我不開心,也有幾分不安,想了一想,又回頭低聲道:“宇文昭的勢力,在京畿附近雖大,但別處各方勢力也不小,無不對京城虎視眈眈。皇帝地位雖高,目前卻是實力最弱的一環,而且幾乎完全處於宇文氏鉗制之下,天下皆知。旁人要對付宇文氏,不管是誰,於我們都沒壞處。……再壞也不能壞到哪裡去了,便是退隱山林,一家子清清貧貧卻自由自在活著,也比現在強……”
他說至後來,聲音越來越低,如游離在空間的嘆息一般,微不可聞。我鼻子一酸,再說不出話來,只是耷拉著腦袋,由著夕姑姑攜了,跟著顏遠風后慢慢向前走。
顏遠風帶了我們徑去找了宇文昭的夫人,宇文夫人忙著叫人為我更衣,又吩咐快去熬安魂湯來,生怕我嚇著。
我留心看我這名義上的未來婆婆,見年紀雖大,但眉目很是端正,尤其一雙眼睛,有著很漂亮的弧形,料想年輕時必然也是個標緻美人。只是此時已萬萬無法與我母親相比了。
宇文弘、宇文頡的模樣,線條卻粗獷許多,感覺更像宇文昭。卻不知那個宇文清會長成啥樣了,——不過他長成啥樣似乎跟我關係不大,再隔幾年,他便是沒病死,說不準也給他父親的仇敵刺死了。
我幻想著宇文清給人刺死後宇文昭的痛不欲生,不覺笑咪咪的。
宇文夫人親手將安魂湯捧給我,微笑道:“你這孩子,果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這麼著衝出來,居然還笑得出來。”
我笑道:“有什麼好怕的?宇文叔叔自然會保護我。何況我自己也有侍衛護著。”
至午間時,外面依舊亂糟糟的,我幾次探頭出去,都被宇文夫人和夕姑姑攔著,顏遠風在院外巡守著,更是不許我出去。
宇文夫人為我備的午餐雖不能說是豐盛,倒也色味俱佳,算是難得一見的精緻家常菜了。可惜我卻無甚食慾,精神全給宇文府這場出人意料的刺殺事件吸引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