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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逼我?”我望著窗外漸漸飄落的瑞香花,如小小的蝶兒般輕輕飄落,苦笑著道:“夕姑姑,你可知道,那一戰,我們的侍衛死了四百二十一人?而且,母親受了驚嚇,差點病死,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從鬼門關拉上來。那一刻,我便恨透了他,恨我當初不該一時心軟放他一條生路,不該救下這個中山狼!”

    “你……救他?”夕姑姑有些惘然。

    “是我。”我從窗欞處捉住一片花瓣,茫然地輾碎,將汁液濡濕於指肚,黯然道:“我到底狠不下心,就讓顏叔叔通知安氏的人,晚上到皇宮來接應他。可是,現在連顏叔叔也死了。如果不是安亦辰設計把我們引出黑赫,我的顏叔叔,又怎麼會死!”

    顏遠風不但不會死,說不準,已和母親在風吹糙低見牛羊的美好景致里執手天涯,幸福安樂地生活。

    淚隨風落,我淒瑟瑟地嗚咽。

    我童年那點簡單直白的朦朧心思,卻瞞不過夕姑姑去,她知道我待顏叔叔絕對不同於別人,不由也是黯然,將我摟在懷中,為我拭淚。

    正傷感際,小九忽在外叫道:“姑娘,仇夫人來了。”  

    我忙揉一揉通紅的眼,已聽得小羊皮靴踏在磚石地面的有力聲響,接著已是杜茉兒朗笑聲傳來:“棲情,我可見著你了!”

    我忙迎上去,勉強笑道:“杜姐姐,好久不見了!”

    杜茉兒和以前一般地奔放熱烈,一雙美麗的大眼睛,依舊是渾然不知世事的快樂洋溢。她如風一樣卷到我身邊,一把抱住我的肩,轉了兩圈才哈哈笑道:“棲情,你可長這麼高了!”

    可不是麼?以前我只到她脖頸,現在已經和她差不多的身量了。她比我大了四五歲,看來還是那麼活力十足,為什麼我卻已倦乏得如同垂暮的老人?

    我微笑道:“瞧姐姐模樣,可比以往漂亮許多了!”

    杜茉兒仿佛不屑般咂了咂嘴,道:“只要不是對著宇文弘那張棺材臉,我就開心得很!”

    用棺材臉來形容宇文弘那張冷臉?我不由大笑,道:“杜姐姐應該說,只要對著仇將軍那張俊臉,你就開心了吧?”

    杜茉兒笑道:“你可真會說話!”  

    我故意地嘆息道:“可憐我父皇那麼疼你啊,你大約從頭至尾,都只想著你的仇哥哥吧!”

    杜茉兒臉一紅,啐了一口,道:“棲情知道什麼啊!我是晉州人,當年本就和仇瀾約定過終身之事,誰知宇文弘偶來晉州見到我,一心想著將我納入府中,想足了法子害仇瀾,仇瀾九死一生,才逃了出去。我實在不忿落到宇文氏手中,被宇文宏帶到京城後,趁了他家往皇宮送秀女的機會,混在其中入了宮。”

    她滿臉得意地笑道:“宇文宏才沒想到我這麼膽大,不但不逃,反正跑到宮裡去了!他在京中四處搜尋,我那廂已被皇上選中,當了妃嬪,憑他再能幹,也拿我無可奈何了!”

    我早猜到她和宇文宏、仇瀾之間必有些故事,原來卻是這樣的,不由苦笑道:“誰說無可奈何?他不是順順利利把我父皇給害了,把你又給搶回去了嗎?”

    杜茉兒不由斂了笑意,將塗了鮮紅鳳仙花汁的指甲一下一下敲在桌上,嘆道:“是啊,我後來想起來,先皇出事,可能也和這個有關。那個宇文宏……實在是太可怕了。對於他所想要的,向來不惜一切手段……”  

    “好在仇將軍也是個不惜一切手段的人!”我想到宇文府的那場刺殺行動,斜睨了她,淡淡而笑。我一向以為,那是安氏的一次失敗策劃,原來卻是仇瀾為美人的衝冠一怒。

    杜茉兒輕輕嘆息道:“我和仇瀾一起後,我給先皇立了長生牌位。他對我真的很好,就是我的父親,對我也不曾那麼好過。”

    我一呆,我一向以為,杜茉兒對於父親,年紀相差如此之大,多半只有敬畏之心,絕不會喜歡他,何況她本來喜歡的就是仇瀾,跟著父親,心中一定很是為難。但聽杜茉兒口氣,倒有幾分依戀之意,讓我不由詫異。

    111.飛花篇:第二十五章玉簫吹遍九迴腸(一)

    杜茉兒見我神色,尷尬地一笑,湊到我耳邊,悄悄道:“其實和皇上在一起,真的是很開心的!除了晚上!我每次都覺得我是在給自己的父親強暴!”

    我差點失聲笑起來,看來杜茉兒真把父親當做最敬愛的長輩了,卻又不得不盡妃子的義務。給自己的父親強暴?那心裡的滋味,估計還真的不好受!

    杜茉兒見我笑得曖昧,嘿嘿一笑,忙叉過話題去:“仇瀾一向在外征戰,這幾年我們雖是在一起了,卻是聚少離多。這次我回晉州來,一是回娘家探幾日,二是想和仇瀾聚聚,誰知我前腳剛到,二公子後腳又把他派京城去了,害得我好鬱悶,只好在娘家和幾個姐妹廝混,也沒來瞧妹妹,妹妹不會生氣吧?”  

    我當然知道因了我的緣故,安亦辰自己不肯離府,才將仇瀾派出帶兵前往京城,遂搖了搖頭,笑道:“可見安二公子著實是個不解情趣的。”

    杜茉兒嫵媚杏眼中頓時閃過一絲狡黠,她樂呵呵道:“仇瀾辛苦些沒什麼,我們老夫老妻了,有的是長相廝守的日子。若誤了二公子的終身,那才叫罪過呢。”

    敢情又來了個給安亦辰說情做媒的!我一陣頭疼,端了茶來道:“嗯,我最近總不太舒服呢,又想躺躺了。杜姐姐,你是不是喝口茶再走?”

    本來聊得好好的,我卻突然端茶送客,饒是杜茉兒性情慡朗不羈,也不由微微變了臉色,立起身來笑道:“那麼,我先走了。京城那邊已經安定下來,仇瀾也說一時不打算離京,所以我隔幾日動身回京去了。妹妹不舒服,可務要多多休息多多保重才是。”

    杜茉兒又向夕姑姑告了退,依舊將靴子踩得篤篤響著,留了一路歡快的聲音。

    中午時白衣又將藥送來,我瞧著他溫潤卻冷淡的笑容,心裡直想哭。見他將藥端來,忙怯怯地接了,只趁夕姑姑不注意時用乞恕的眼光可憐兮兮地望他。  

    我不過和安亦辰抱了那麼一下,他卻生氣了快半個月了吧?也真是個小氣鬼!

    接過藥碗時,我的手指觸到了他的手指,同時摸著了方方正正的什麼物事,正從他的手中無聲塞入。

    我忙小心接住,若無其事喝著藥,悄悄將那物事藏入袖中。

    白衣似鬆了口氣一般,微微一笑,退了出去。

    那最後的笑容,卻已很是溫煦,讓我心中一盪,忍不住想起二人痴意纏綿如踏雲端的吻來。他是不是想告訴我,他原諒我了,或者,他非常想念我了?

    只作倦乏臥床,將夕姑姑打發走了,我拿出那物事來,卻是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條。打開看時,只有一行字:“情兒,設法讓安亦辰遣你我入京。”

    情兒!

    我的身體都飄然起來,這是多麼旖旎而溫柔的稱呼!我的白衣啊,到底滿心眼裡還想著我!

    我不明白白衣為什麼想讓我們去京城,但白衣想著的,我一定想法做到。

    傍晚時,我拿了一隻長簫,來到國公府的蓮池畔,坐在一處山石旁,對了漫池的田田荷葉,夾岸桃花,悠悠而奏。  

    奏的是一曲《蝶戀花》,曲意卻悲思纏綿,鄉愁萬端。

    奏不多時,夕姑姑果然不見了,安亦辰已無聲坐到我身畔。

    “為什麼吹得這麼悲傷?”安亦辰擔憂地望著我,輕輕道:“倒也似有些思鄉愁緒一般。想京城了?還是想……黑赫了?”

    提到黑赫,他頓了一頓,那個遙遠的北方,從來不在他的控制之下,而京城,卻已久屬安氏,雖未稱王稱帝,卻已是實際上的一方霸主了。

    我緩緩立起,扶了一側的桃樹,輕輕晃動,桃花紛紛而落,如粉色的輕蝶,飄飄舞過,跌於石間。我一伸手,已有幾片飄在掌心。

    粉紅的花瓣,蒼白的手掌,不知映照得誰更美艷,誰更悽惻。我一直不知道白衣天天給我吃的藥里到底放了什麼,我的身體明明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可臉色始終都是蒼白的,如果不塗口脂,連唇邊也是青中泛紫,一臉憔悴病容。

    “二公子,你說,這花瓣的形狀,像不像淚珠?”我嫣然著蒼白的笑靨,低低問他:“這花兒離了樹,就再也回不去了,很快就會凋零成塵土一樣的顏色,是不是?”  

    安亦辰面容之上泛著糾結的苦楚,好久,才截然道:“棲情,除了回黑赫,我什麼都答應你。”

    我一笑,踩著落花,輕吟我心頭想著的詞:“永夜懨懨歡意少。空夢長安,認取長安道。為報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隨意杯盤雖糙糙。酒美梅酸,恰稱人懷抱。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憐春似人將老。”

    安亦辰的眸子忽然亮了:“你想京城了?你想回京?”

    我垂了眸,將如梳的長睫陰影投到蒼白的面頰,道:“我的病總是好不了,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我不想死在這裡。我想回京去,死在我自己的屋子裡,也就不算是流落異鄉的孤魂野鬼了!”

    “你別說了!”我話還沒說完,安亦辰已跳了起來,叫了起來。他的眸光如驚濤拍過,浪卷千尺,痛楚、不忍和難堪交織,憐惜而傷感地望著我,全然不見了曾經的優雅溫文和雍容自信,好久才勉強鎮定住自己,平抑著語調中的顫抖,道:“明天我就帶你和你母親回京。但你要相信,你不會死!到了京城,我會再找別的名醫來治你。你會好好的……一直生活在你的昭陽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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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皎自評:為棲情,白衣終於入世,或者,這才是他一生最大的悲哀。他本該屬於幽篁,屬於泉林,屬於藍天白雲……

    112.飛花篇:第二十五章玉簫吹遍九迴腸(二)

    可昭陽殿是我母親的,只是安氏從皇甫氏手中奪走了而已。現在,安亦辰打算憑藉自己的力量將它守護住,永遠交到我的手中麼?

    想到零落故國,我清冷地笑,無限淒瑟,卻已不再是偽裝了。

    是的,我是故作可憐,好讓安亦辰主動提出送我們入京,這樣,他再聰明,也不會想到有人會算計他。只要他想不到,白衣就會安全幾分。至於白衣在安排什麼樣的計策,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儘量配合他的行動,讓他順利完成他自己的計劃。

    安亦辰似不忍再看我面容,站起身來踏了石階欲要離去,忽又頓下身子,也不回頭,壓著嗓子問:“棲情,你很喜歡吃葡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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