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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歡喜地宣布著,望了一眼宇文清又驚又喜的泛紅眼睛,已臥倒錦被中,沉沉睡去。
“棲情,棲情,你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嗎……”宇文清還在耳邊叫嚷著,似已失去了素常的平和溫默。
我當然看到了,看到我的小小的孩兒,在健康地大哭著。只是我已經疲乏到無力回答宇文清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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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涅磐篇:第三十四章幾時歸去伴卿醉(一)
到第二天傍晚我醒過來時,我才知道,宇文清指的,是另一層意思。
“公主,公主,你醒了麼?”夕姑姑歡喜地跑來,笑道:“我還捂著魚湯在那裡呢,這就端來給你吃!”
而我身畔人影一動,我才發現宇文清正坐在我的床頭打瞌睡,一見我醒了,蒼白的面龐立刻浮出微笑:“看到我了麼?”
我迷惘地點頭:“看到了啊!”
我的話才說完,猛地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心格地一跳,幾乎頓住,而宇文清溫潤的笑容立刻無限地放大:“你的眼睛,終於恢復了!”
這麼多日的針灸,居然在生育那樣煉獄般的過程中起了作用,我的雙眼,復明了!
我驚忡了半天,忍不住也綻開大大的笑容,傻瓜般地伸出手去,把宇文清光潔柔和的面龐摸了又摸,傻笑道:“是啊,是啊,我看到了!”
宇文清拍了拍我的臉,微笑道:“吃魚湯吧!你不餓麼?”
我怎會不餓?伸頭望一望旁邊搖籃里沉睡的小寶寶,我叫道:“夕姑姑,我餓……”
而端了魚湯走過來的夕姑姑,笑容已和宇文清一樣欣喜:“果然復明了麼?宇文公子說你可能已經恢復了,我還不相信呢!”
宇文清靠住床欞,目光柔柔,嘆息道:“你恢復了,我也放心了!”
夕姑姑點著頭,慈和地望著他道:“公主沒事了,你也該回去歇會兒了吧?從公主生產,你就一直守著……瞧你這孩子身體也不是很好,得多休息休息啊!”
“好。姑姑請記著讓她多吃一點,嗯,這次險得很,一定要好好養著才行。”
宇文清溫和望著我,明珠般的瞳仁,有著劫後餘生的慶幸。
我才知當時他雖在安定著我,自己也捏著把汗。我的確是難產,再拖下去,可能真就小命不保了。
我香甜地喝了兩口湯,望著宇文清慢慢立起的身形,心酸中有一抹深切的歡喜:到底,他還是原來的白衣,肯這樣的守護著我。縱然兩人之間,依舊隔著山,隔著海,再不能在一處,可心底,到底還在彼此守望,彼此關切。
宇文清一定也累得很了,走出去時一步一步很是緩慢。到得門口時,又沖我望了一眼,微笑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燈光昏暗,還是我的視力沒有完全恢復,我總覺得他的笑容有些虛浮,甚至和他的面色差不多的黯淡,模模糊糊看不分明。
接下來的日子,我的帳篷幾乎是從未有的熱鬧。
添丁是其一,恢復視力是其二,欽利可汗賜了不少代表如意吉祥的玉器、骨器過來,因聽說中原有產婦飲鮮魚湯、雞湯養身的習俗,特地叫人到邊境買了鮮魚和活雞,專燉給我喝;
雪情早將幼兒的衣帽飾物送了一堆過來,又一天幾次親來瞧我;
昊則最有趣兒,一心想我那才幾天大的兒子叫他叔叔,同時對寶寶的皮膚大是疑惑。因為他認定我的皮膚很好,小孩的皮膚一定也會雪白粉嫩,不懂為什麼會那樣又紅又黑,皺成一團。——卻不知,嬰兒初生時皮膚都是那樣,要到滿月時才能褪去胎裡帶出的紅黃膚色,變得光滑白嫩。
其他各部落的首領、內眷聽說,也各各派人前來探望,贈送的禮品,同樣堆得小山一樣。黑赫民俗開放,又有昊則等人護著,我雖孤身回黑赫,夫家未明,倒也沒有那麼多的流言蜚語相侵。
奇怪的是,宇文清自那日去後一直沒再出現,甚至連他的簫聲都沒再聽到過。
初時我尚能泰然自若,只作並不在意,眼見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轉眼孩子落地已有十天了,他居然還不見蹤影,漸漸讓我不安起來。
他本為醫我雙眼而來,如今我既已復明,孩子也順利降世,莫非他依舊回了南越,捲入到與北晉安氏如火如荼的大戰之中?這本是我所期望的,但他若不聲不響走了,也不和我告辭一聲,卻又讓我不由黯然。
“夕姑姑,宇文清……回中原去了麼?”我終於忍不住問起夕姑姑。
“啊,他,他還在這裡啊!”夕姑姑期期艾艾道:“那個孩子前兒可能累著了,正病著呢。不過,他的醫術好得很,自己叫人煎藥服著呢,應該不會有事。”
“病了?”我神思一恍惚。
自從瀏州再見面,我幾乎沒看到過他精神奕奕神采飛揚的模樣,他的身體狀況……很不好麼?
我已復原得差不多,只是夕姑姑說產褥期不能見風,因此總不曾出帳篷走動。此時聽說宇文清病了,頓時呆不下去,忙道:“夕姑姑,幫我備件厚厚的袍子吧,我去瞧瞧他。”
夕姑姑忙攔道:“現在不能去。他正病著,這會子去了,過了病氣,就是公主自己不在意,宇文公子只怕也要過意不去了。何況宇文公子自己也說了,公主才生產,身子正弱,一定要好好調養。我看公主還是隔幾天在去瞧他吧!”
我聽她說得有理,一時未便就去,只是心裡著實忐忑,再不知他目前病到了何種地步。
思慮片刻,我叫侍女取來紙筆,欲要寫幾個字相詢時,又不知從何說起。
猶豫半晌,只拿張空白信箋折了,置於封套之中,封好,讓侍女送去給宇文清。
宇文清見了,該知道我不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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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涅磐篇:第三十四章幾時歸去伴卿醉(二)
果然,不一時,侍女就回來了,依舊原信交還給我,打開看時,還是原來的信箋,飄了淡淡的墨香,卻只兩字:“平安。”
字跡甚是俊逸,行筆處也是連貫,可見寫字人的確無甚大礙。
平安,我想要知道的,也只這兩字而已。
輕輕嘆氣,想著,他這麼不打緊地病著,也好。不然,只怕已回南越做他的太子去了,還要和安亦辰拼個你死我活。
安亦辰……
我無聲地嘆息著,低了頭在搖籃里溫柔望著我的孩兒。小小的臉蛋,有著圓潤清晰的輪廓,濃黑的眉,俊挺的鼻,尤其一雙清澈的眼,極是明亮,像極了安亦辰寧靜望我時的模樣。
他傷我至深,而宇文清早晚會離去,終究會只剩了我,帶了這小小的嬰兒,遙望著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兩個男人,為了所謂的國家社稷,生死相拼,血肉相搏。
“無恨,無恨……皇甫無恨……”
我微笑地喚著孩子的名字,滾下一滴晶瑩的淚珠,落在他粉紅的面頰。
無恨似覺出了不適,張了張嘴,小手在襁褓中掙著,啊啊地哭了起來。
小小的眼角,居然也滾下一滴小小的淚珠。
第二日,昊則不知怎的聽說了傳信之事,到我帳中坐了好久,忽然和我說道:“棲情,你若真的很喜歡這個宇文清,我把他扣在這裡,再不許他回去,讓他做了你的夫婿,好不好?”
我一時瞠目。
而昊則見我不答,又道:“如果你不喜歡他,那最好。等你身體大好了,我迎你過門,你以後就住我帳里好了,我來照顧你一輩子。無恨長大些,直接讓他學著叫我爹爹。”
這一次,我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夕姑姑忙搡著他,笑道:“王子,公主還在月子裡,不能煩心呢。還是過陣子再說吧!”
我橫著眼睛說道:“什麼月子裡月子外?我就瞧著這小子還是欠教訓!看你連阿姨的主意也敢打!”
我抓著桌上的一堆尿片,就向他扔了過去。
這一次,昊則沒有躲,站在那裡委屈地嘆息:“棲情,我說的是真的。你才比我大了那麼兩三歲,年輕得很呢,難道就為和安亦辰決裂了,以後就不嫁人了?我瞧著那宇文清待你不錯,你又有那個心,才為你這樣思慮著,哪裡又說錯話了?”
看他稚氣尚存的面孔上,居然一本正經的模樣,倒叫我說不出話來了。
一時昊則走了,夕姑姑一邊撿起我扔的尿片,一邊遲疑著說道:“其實……昊則王子說得也很道理。唉,秦王……現在正打仗打得顧不得吧?等他有一日發現那個傳說中跟了越太子的女子並不是你,只怕要後悔莫及了。”
“夕姑姑,我不想提他了。”我打斷了夕姑姑的話頭。
曾經的傷害,和曾經的溫暖,我都已不想再回憶。因為我不想再痛,為他心痛,亦為我心痛。
而宇文清,縱然他還是那個不曾辜負我的醫者白衣,我又怎能強留他下來,留他一顆我抓不住的心?
如此又過了七八日,我依舊在我的帳篷中休養著,終日只凝望著無恨肥嘟嘟的小臉,也覺不出寂寞來。只是聽說宇文清一直在服藥,始終不曾再來看望我,讓我很不踏實。
這日晚間,我正想著要不要和夕姑姑說下,明日一定去看看宇文清時,只聽一縷簫音悠揚傳來,緲緲裊裊,韻致清遠高潔,拂然出塵。細細辨其音韻,乃是一曲《行香子》,一時立不住,已至天窗前搬過七弦琴來,隨了那簫音,拂弦而歌: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酒斟時、須滿十分。
浮名浮利,虛苦勞神。
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雖抱文章,開口誰親。
且陶陶、樂盡天真。
幾時歸去,作個閒人。
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
[出自:北宋•蘇軾《行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