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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傷地輕輕一笑,我說道:“謝謝你安排青颯一路救護我,謝謝你引開了安亦辰的注意力,謝謝你……特地趕來治我的眼睛。”
宇文清只是安靜地在一旁,聽我說著,然後清涼的手指扶了我的額,為我施針。
我更倦了,幾乎他才開始用針,我就睡著了。
與以往不同的是,我醒來時,雖然還在榻上,蓋著厚厚的衾被,我的大夫卻沒有走。
有些涼的手,將我的手握住,一起掖在被窩中。那樣溫暖的錦被,也不能讓他的手和暖如春。那屬於竹篁中寂寞少年的清新氣息,當年讓我歡喜雀躍心如鹿撞的氣息,如今只是讓我安靜,一昧的安靜,卻在安靜中一點點迫出香橙般的酸意來,讓我一片黑暗的眼睛,陣陣的發熱,卻流不出淚來。
側過身子,將另一隻手也握住他涼涼的手背,我低低嘆問:“你的手,為什麼這麼涼?身體還沒完全恢復麼?”
“等你的病好了,我也就好了。”宇文清輕輕說道:“若你無法恢復,這一輩子,我沒法原諒自己。宇文家對不住你,宇文清……更對不住你。”
“宇文家對不住我。但宇文清……沒什麼對不住我……”我說著,喉間哽住。我們之間有的,只是如蠶絲般一層一層交疊而成的誤會,漸漸結成厚厚的繭,困住彼此,無法掙脫,也無法破繭而出,回到原來的執手相對。
錦衾微微的抖動著。我伸出手來,向外摸去,摸著了宇文清埋於衾間的頭,髮絲一如當日的柔順,想來亦是當年的漆黑如墨,光滑如緞;順了頭髮往下摸著,終於摸到他的面頰,濕淋淋的;在我觸著他的睫時,恰有一滴滾熱的水滴,落於掌心。
那滴水,忽然之間便燙著了我,發熱的眼眶灼燒著,一瞬間,淚如泉湧,傾肆不可止。
顫而涼的手指小心地拭著我的淚,然後我被攬到了他的懷裡。他的胸脯很結實,卻很瘦,骨骼硌住額,堅硬得讓人心疼。他沒有發出一點聲息,但呼吸間的哽塞和不規則,以及胸膛的劇烈起伏,都似在無聲地訴說,訴說他對我依然懷著的某種深沉情感。
已是冬天了,真的很冷。便是兩人相依,都無法汲取到足夠的熱量,去溫暖彼此。
宇文清為我進行的針灸治療持續了十多天,我依舊是眼前漆黑一片,看不到一絲光亮。
“是不是沒辦法恢復了?”
這一日,宇文清收針時,我還出乎意料地沒有睡著,遂不在意般淡淡問了一聲。
“我覺得……應該可以恢復。腦中的淤血,已經化得差不多了。”
宇文清寧和地回答著我,和之前的每一天那樣,坐到我榻前,握著我的手,靜靜陪我片刻。
“好不好,也沒什麼要緊的。你已經離開越國那麼久了……不要為我繼續耽誤了,你回去吧!”
我從他的掌中,抽出了我的手。
宇文清沒有再過來抓我的手,只是靜靜坐著,呼吸有些急促;許久,他低低咳了兩聲,喘息片刻,緩緩向外行去,沒有再說一句話。
我聽他離去,不由悵惘,將衾被掖了一掖,嘆了口氣。
他的心裡,莫不是也在猶豫要不要回越國去?
這時,只聽遠遠在另一邊不知忙乎啥的夕姑姑走到近前來,不解地問道:“公主,你為什麼要趕他走?”
我怔了怔,道:“我什麼時候趕他走了?”側頭想了想,皺眉道:“我只是不想他因為我耽誤了千秋大業,希望讓他回去當他的越太子而已。”
“他能有什麼千秋大業?”夕姑姑不滿說道:“你這性子啊,總喜歡自以為是地亂想。我瞧著他一心為醫你而來,這樣子不冷不淡被你趕開,一定不好受。……這孩子似乎比秦王更不喜歡把心事說出來,但剛才離開的樣子,已看得出很難過了。”
啊?
可我只是不想耽誤他而已,真的不是想趕走他啊!
即便他是宇文昭的兒子,即便他是安亦辰的敵人,即便……我很希望每天都有那麼片刻,他微涼的手能握住我,靜靜感受對方的存在……我還是不想耽誤他。
遠遠的,風送簫聲,一陣清晰,一陣模糊,帶了種被摧折的零落和悲哀,幽幽如嘆,欲語還休。
似見得到,那寥落寂寞的男子,獨坐於傍晚慘澹的暮色里,對於夕陽最後一抹淡白的餘暉,衣袂飄飄,孤寂如獨處天邊的一棵白樺樹,讓白日最後的流光緩緩從呼吸間飄過,漸漸沉入不盡的黑暗,如夜間無際的天穹。
自從那隻碎塤送還,再見他時,常聽他吹著簫,卻再不曾見他吹過塤。
莫非,那碎了的塤,也曾在他的心頭,劃下過無法痊癒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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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9.涅磐篇:第三十三章桃李結子春何處(三)
有一種仿若觸摸得到的疼痛,從胸口無聲地延伸開來,像冬日河中凝結的冰,受了重力後,緩緩向四周開裂,讓我疼痛得顫抖。我扶著腰艱難地坐起身來,說道:“夕姑姑,陪我去瞧瞧他吧。”
“好!”夕姑姑應著,笑道:“你也該出去走動走動了,以後生孩子才生得快啊!”
我見她很是積極,倒也詫異。當日在晉國公府,以及後來一路逃往赤城,夕姑姑也曾和宇文清相處過,看來並不怎麼喜歡他;但如今雖知他是宇文昭的兒子,卻明顯對他印象很不錯了,也不知是因為對安亦辰太過失望,還是覺得宇文清對我真的很好。
正思想際,已被夕姑姑扶下榻來,正要披夕姑姑遞上來的裘衣時,一道熱流忽然從下體直竄出來,接著是腹中陣陣的悶疼,讓我驚叫起來:“夕姑姑……”
夕姑姑提起我的裙子一瞧,已向外失聲高叫:“快,快去請穩婆,公主要生了……”
下一刻,墜痛感鋪天蓋地,讓我坐也坐不住……
明明是很冷的氣侯了,但到第二天清晨時,我已痛得渾身濕了干,幹了濕好幾回了。
“夕姑姑……夕姑姑……”陣痛的短暫間隙,我抓了夕姑姑的手,虛弱地叫道:“為什麼還不出來,我……我沒力氣了。”
夕姑姑一面為我擦滿額的汗,一面握緊我的手,說道:“沒事,沒事,生小孩……都是這樣的。”
兩名穩婆在一旁應和著,換著沾了穢物和血水的被褥,用熱水擦著我的身子,說道:“對,對,都這樣,公主的骨盆小了點,所以生產慢了些。再加把勁,加把勁啊!”
又一陣劇痛傳來,我痛叫一聲,狠狠咬著衾被,用力推送著腹中的孩子。孩子,你該出來了,這一陣接一陣的劇痛,我已經受不住了……
我也不知道到底在床上翻滾了多久,只聽見穩婆催我用力的聲音中,又有人在催著多點幾盞油燈,料著已到晚上了。我的嗓音早已嘶啞,只覺臉上刺刺麻麻,手足也開始麻木無力,甚至可以感覺出,心跳也似越來越慢。
“夕姑姑,我生不出來了……”我無意識地念叨著,慢慢將手垂下去。
“公主,公主……”夕姑姑驚慌地喚著,又在叫著:“去把宇文公子請進來吧。”
“不妥,不妥,這產房血光太重,男人進來,對公主和那男子都不好……”有人在說著。
宇文清。
我慘澹地想著,不進來也好,我現在的模樣,挺著個大肚子,滿身汗水污漬狼藉,一定丑到極點了……
迷糊之際,虎口處忽然傳來一陣銳痛,那種凝於一點的尖利疼痛,一下子壓過了腹中漸漸遲鈍的墜痛,逼得我悽厲地大叫一聲,人已清醒過來。
痛到痙攣的手一動,已被拔出了某種銳物,多半是一根極長的金針吧,生生將我扎得痛醒了!
一雙熟悉的手腕扶我坐起,微涼的手掌舒緩而有力地在脊背部游移著,如熨斗一樣將一道滾熱的氣息透過肌膚傳遞過來,因久痛和疲乏而冰冷抖動的身體,慢慢又恢復了一點活力。
他來了?正用武者的內息在傳遞我力道?那……也好,心裡突然就安定了許多,仿佛便是生不下這個孩子來,也算不得什麼大事了。他會護著我。
“棲情,不能睡,振作一點。”
宇文清的聲音很柔和,聽來並不著急,仿若只是尋常在喚我起床,不許我睡懶覺一般。
“白衣……清……”
我牽住他的手,軟綿綿道:“我累。”
“我已經檢查過了,胎位沒問題,你再試一試,一定就可以了。”他的話語時,有微微的笑意:“如果你不用力,我就用刀子把你肚子剖開,把孩子直接抱出來。”
聽他這麼說著,我並算不得難產,只要再加一把力就成。
把肚子剖開……我打了個寒噤,喃喃道:“我用力,用力生他下來……”
劇痛,又一次傳來,我啞著喉嚨大喊著,指甲深深掐入了宇文清的手掌中……
半個時辰後,最後的一陣疼痛似乎連心肺都扯落下來了,但在我的慘叫聲中,我聽到了眾人的歡呼,接著是一聲響亮的嬰兒哭聲。
“是個小男孩,小男孩!”宇文清欣喜地叫著:“棲情,你生下了一個兒子。”
疲軟地睜開眼,模糊地看到那個白衣的男子,正在穩婆的幫助下將一個小東西裹入襁褓,響亮的啼哭,正從襁褓中傳出。
我的第一個孩子,居然是宇文清親手接生出來!
有些荒謬地笑著,卻很開懷。用盡最後的力氣,我向宇文清伸出手:“給我看看我的兒子。”
宇文清應了一聲,滿臉的溫柔笑意,將嬰兒抱到我跟前。
漆黑的頭髮,紅紅皺皺的小臉,眉毛眼睛哭得擠作一處,卻看不到一點眼淚,倒是小小的嘴巴,咧得老大,發出驚天動地的哭叫,向世人宣告著一個不平凡小生命的誕生。
我小心地觸了觸他的臉,軟軟的,稚嫩得讓人不捨得觸碰。
“我的兒子,以後一定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