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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時知道夕姑姑必然將我通知顏遠風救他的事說了出來,他心頭未必全信,卻用旁人所不知的葡萄落款來試探我了。
“我不喜歡吃葡萄。”我立刻回答道:“我只喜歡顏叔叔把我抱在葡萄架下玩,然後摘一大串漂亮的紫葡萄放在我手裡。才摘下的葡萄給太陽曬得溫溫的,就像顏叔叔看我的眼睛一樣。我喜歡那種感覺。”
我嘆一口氣,用力揉著掌中的花瓣,丟在風中,哽咽道:“顏叔叔死後,我老是夢到他給我摘葡萄,一大串一大串的,放在我小小的手裡,我怎麼捧也捧不過來……我捧不過來……”
我將兩手合攏,做著捧葡萄的動作,卻顫抖著,終於將雙手向上一攏,掩了臉失聲痛哭。安亦辰似返過身來走了一步,又退了回去,只是呻吟般沙啞吐著字:“那一年,你十四歲……”
他沒有過來撫慰我,腳步凝滯而沉重地離開,估計心頭也該是一團亂麻吧。
我從沒告訴他那年我十四歲,也從沒提起過那張救了他命的紙條上畫過十四隻葡萄。但他這般聰明,自然什麼都想得出來。而他自己想通的,應該比我口中告訴出來的更加可信,也更加容易讓他心動心痛。
我告訴夕姑姑這事,本就是打算再動搖一下他的心志,看他肯不肯放了我們,但現在,白衣說要去京城,那麼,就先去京城吧。
“你真是個狐媚子!”我正沉著臉算計時,忽聽到有人在我身後咬牙切齒。
一回頭,正是那個據說已經給安亦辰一巴掌氣跑了的夏侯明姬,不知什麼時候又回來了,正狠狠盯著我,滿眼眶的淚珠:“你到底用什麼迷惑了他!居然讓他懊惱成那個樣子!”
他懊惱了?後悔當日的所為了?他匆匆離開,甚至沒有安慰我一下便走了,難道是怕我看到他的懊惱?老天,是他捉住了我,困住了我,把我的生死捏在他的手中,怎麼現在倒似我在欺負他了一般?
我苦笑道:“那你還不去勸勸他?”
“是你把他迷得神魂顛倒六親不認,居然還敢在這裡冷嘲熱諷!”夏侯明姬被我不冷不淡的口吻氣得快瘋了,小蠻靴狠命地跺在山石上,濺起撲撲的灰塵。
我懶得理她,漠然道:“夏侯小姐應該也在他的六親之列吧?難道他連夏侯小姐也不理了?那可是他的不對了,下次我遇到他,一定勸他去陪夏侯小姐說幾句話,省得有人壞他名聲,說他六親不認!”
“你!”夏侯明姬被我居高臨下的冷淡口吻氣得說不出話來,我冷眼看著,拂了拂袖上的落花便要離開。她雖是安亦辰的表妹,但安亦辰肯為了我把她打跑了,便見得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我才不怕得罪她呢!
但事實證明,我錯了,錯得離譜!夏侯明姬雖然不得安亦辰的心,卻得到了太多人的寵愛,寵到她無法無天根本把人命當兒戲!
我幾乎才踏出一步,已被夏侯明姬猛地一推,叫道:“你厲害,你去死吧!看你還狐媚誰!”
我的身後,就是蓮池!
我踉蹌幾步,已退到了蓮池邊緣,忙伸出手抓住桃枝,正想立穩時,一腳小蠻靴,迅猛地踢了過來,正踹在我手指上,頓時一陣劇痛,不由慘叫一聲,已往蓮中落去。
天,這個夏侯明姬,居然是個會武功的!
那早春二月的日暮時分,池中的水依舊冰冷刺骨,我立刻給激得渾身哆嗦起來,正要划水逃開那可怕的女人時,忽然聽到夕姑姑的驚叫:“啊,公主!”
行了,夕姑姑來了!
我無力地劃兩下手,放任自己向下沉去。
白衣,你看好了,我不讓安亦辰占我半點便宜,照樣可以讓他傾心愛我憐我,然後萬劫不復!
可我真的想安亦辰萬劫不復麼?
我只是心痛我的故國,我的勇士,以及我的顏叔叔!即便安亦辰萬劫不復,我還是找不回他們呵!
冷,痛,還有沉沉的暗黑,漸漸伴著越來越雜沓的腳步和嘈雜的呼喊。
被人推出水面時,我看到了夕姑姑驚恐的臉,還有白衣,那樣努力地克制著自己的焦急,不肯形諸於色讓人看出破綻。
可我沒事啊,白衣!
我笑一笑,那團白色,便在眼前無限放大,鋪了我滿眼,滿身,滿心。
我聞到了清新出塵的芳糙味兒。
我想,應該是白衣以醫者的身份,將我抱起來了吧?
他的懷抱,真的好暖和,好讓人依戀……
113.飛花篇:第二十五章玉簫吹遍九迴腸(三)
再次醒來時長檠燈高高燃燒跳躍,急回眸看時,已見床邊圍了一堆人,母親、夕姑姑、安亦辰、小九、小素,獨不見白衣,心下便有些失望。
而眾人一見我睜開眼,已同聲吁了口氣。母親忙拉過我的手,焦急問道:“棲情,你覺得怎樣?還冷不冷了?”
“我?”我眨了眨著,已覺出身上早給人換了乾淨寢衣,被窩裡也置了暖爐,棉被更是加了一條,早把身上捂出一層汗意來,忙道:“母親,我沒事啊。”
我把手伸出來,用力將唇邊咬出些血色來,嫣然笑道:“看,我正在出汗呢。”
母親應一聲,道:“那就好,那就好!”已落下淚來。
安亦辰的瞳仁似比以往深幽許多,反看不出悲喜憐惜來,只等我將母親的手捧到懷中,撒嬌夠了,才淡淡道:“是不是明姬推你下水的?”
“一定是她!”夕姑姑氣忿忿道:“我看到公主已給逼到了池邊,手夠著桃枝勉強撐著,她一腳踹在公主手上,公主就掉下去了!”
她說著,已拉出我藏著的另一隻手,讓安亦辰看上面的青紫淤腫,怒道:“真看不出那丫頭竟這麼狠心!公主什麼時候招著她了?”
我忙將手縮了回去,依舊藏起,微笑道:“沒有,夏侯小姐和我開玩笑呢。我會水的,夕姑姑也知道。若沒人過來,我自己就游上岸了。”話猶未了,已張嘴打了個噴嚏,忙掩了鼻,沖了安亦辰有些畏怯猶豫地笑道:“我並沒有事。你說的話,還算數麼?明天,你送我們回京城麼?”
“你沒必要這么小心翼翼委屈自己!”安亦辰忽然吼道,神情之間,壓抑著怒火和激動:“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誰也阻攔不了!”
他說著,已一陣風般卷了出去。
無人再敢說一個字。安二公子的雷霆之怒,誰都看得出來。
我淡然看他遠去,微微一笑,沖母親道:“母親,不早了,你先去睡會兒吧。明天,安亦辰一定會送我們去京城!”
母親眼睛亮了一亮,摸了摸我的頭,一言不發離去。
一時眾人都散了,只有夕姑姑坐在床畔,納悶道:“小姐,你和二公子說你要回京麼?”
我抬眼望著她額際的愁紋,微笑道:“是啊,他說,他親自送我們回宮去,依舊住我們的昭陽殿裡。”
“皇宮裡差不多是空的。”夕姑姑愁著臉道:“晉國公自己不稱帝,也不曾扶立小皇帝,一直把皇宮封鎖著,只有幾個太監宮女司打掃之職。我們回去做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回去做什麼。我又不是真的要死了,還真打算死到皇宮裡去?
白衣也未必是要我們回去,他一定只是要我們離開晉州而已。
晉州,安氏的大本營,他若想在這裡救人,實在是難如登天。但如果出了晉州,防守之人,必定只有隨行的侍衛人馬,若能聯繫到援兵,救援出我們的機會就大多了。
只是,白衣一介糙民,不涉軍政之事,到哪時去聯繫到他需要的援兵?
忽然想到他所寫的無數個繚亂的“出世”,“入世”,心神顫了一顫。
他不會以自己為籌碼,和哪方人馬達成了救人協議了吧?
第二日,我起得很早,吃了幾口淡粥,便覺精神奕奕,遂叫夕姑姑準備我沿途的換洗衣裳,又叫小九去看母親和白衣收拾得怎樣了。我和母親的“病情”白衣最了解,我去京城,自然他也是一定要去的。
換了件方便出行的藕合色短外衫,配了撒蝶戀花細紋的同色長裙,扣了織錦鑲東珠緞帶,又叫夕姑姑幫我梳了個墮馬髻,用三枝很簡潔的龍鳳簪呈扇形固定了,髻上插一朵緋色芙蓉絹花,只在額前自然散落幾縷碎發,便顯得嬌俏而不失裊娜。
一時提起眉筆來,正想問夕姑姑畫什麼眉形好看,卻見小九、小素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不時瞧向我,我不由起疑,忙將夕姑姑叫來,輕輕道:“夕姑姑,你去悄悄聽一聽,他們在議論我什麼呢?”
夕姑姑搖了搖頭,將眉筆接過,一邊小心地為我描著,一邊道:“能有什麼事?左不過是昨晚那點事。二公子這次可真為你動了怒,從這裡離開後直接趕到夏侯明姬的閨房中去了,叫人將她捆了,狠狠打了幾十鞭子。據說半個府第都能聽到夏侯小姐的慘叫呢!後來還是夫人來了,才將夏侯小姐帶走了,不然只怕會給活活打死呢。”
夕姑姑似笑非笑望著我,提醒道:“二公子的脾氣,原是出了名的好,從不在小事上和人計較的。但為公主,已經出格好幾次了。”
我心中也有些震驚。昨日我故意地謹小慎微委屈自己,本就是吃准了安亦辰不忍我受苦的心理,小小地激怒他一下,卻敢不料他居然會下這等狠手。
忽然就想,若他知道我一直有心算計他,不知會不會一怒把我也給打死了。
打了個寒噤,更有些不妙的感覺了。但願白衣安排得天衣無fèng,讓我們順利逃出他的掌握,再也不與他相見,從此便安生了。
剛將眉畫好,我正叫夕姑姑拿條淡霞緋色披帛給我時,屋外忽然一陣嘈雜。小九、小素探頭看了一看,忽然面露驚異之色,匆忙趕了出去,但聽二人一齊向來人恭聲施禮:“奴婢參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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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會比較激烈……
另:
某皎很虛榮,某皎要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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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鮮花,不要臭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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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飛花篇:第二十五章玉簫吹遍九迴腸(四)
夕姑姑一驚,忙丟開披帛迎上前去,強笑道:“夫人怎麼有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