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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化不了啊……”安亦辰沉吟道:“是啊,你該多出去走動走動。二月里春光正好,有空也可以到城外走走。”
我嘻嘻笑道:“不會再有刺客吧?”
安亦辰已解開外袍,換了寢衣,睡到我身畔來,側身含住我的唇,深深吸吮了一回,才自信輕笑:“若我在京中,還不能保護自己的妻子,這個秦王,我也不必當了!這個天下,我也不用去爭了!”
莫名地對熟悉的親吻感到陌生和排斥,我迴避開他溫熱的面頰和柔軟的唇,半嗔半怨:“哦?去年中秋,你還在我身畔守著呢,不是一樣給人害到流產?”
安亦辰的身軀僵了一僵。
那個小產的孩子,本是我心頭的痛,我已經好久沒提及了。但我此時偏偏提及,還用最明亮無辜的眼睛,帶了絲憂傷望著安亦辰。
“我會……再給你個孩子。一個更活潑更聰明的孩子。”安亦辰說著,低沉中泛了深深的期望。
難道蕭采繹的孩子生下來,一定不如安亦辰的孩子聰明伶俐?
輕輕推開他在我身體上游移的手,我湊到他耳邊吃吃地笑:“我癸水來了,你惹出自己的火來,別怪我沒提前和你說明白哦!”
安亦辰立刻住了手,點點我的額,恨恨道:“你個壞丫頭!”
226.落玉篇:第十七章粉艷香融遺鳳玉(二)
忽然若有所思道:“不是才二十天不到麼?怎麼又來了?”
他倒有心,連我上次癸水什麼時候來都記得清清楚楚。
“唔……誰知道呢?”我打著呵欠道:“小產後經期就沒有準時過。”
“宇文清的藥,瞧來也沒啥用。再服半個月,若不見效,咱們再換別的名醫來看吧!”
安亦辰語氣中已含了忍耐不住的憤懣和羞怒,若是平時,必定被我大意地忽略過去。
他說要換了宇文清的藥……
這麼說來,宇文清還是多疑了。
安亦辰的確讓我吃了宇文清開的藥,的確是盼著我好起來。
但這一點,如今看來已沒有太大意義了。
我只是不斷地猜測,猜測我枕邊之人,是不是將我的孩子逼離這個世間的真兇。
如果是……
如果是,安亦辰,我不會原諒你。
安亦辰換了個姿勢,讓我用最舒服的姿勢躺在他的懷裡,一根根摸著我瘦而突出的脊骨,溫柔地嘆息:“真不知道,那麼多的補藥,都給你吃到哪裡去了。瞧你瘦的啊……”
聽著那心疼的嘆息,聞著他懷中清醇中帶了龍涎香味道的溫熱氣息,我舒緩地吐著氣,心中那緊繃的弦,竟不自覺地鬆了。
所有的警惕和猜測懷疑,漸漸被因舒適而帶來的困意掩住。
我還是忍不住我的慣性,在他懷中放鬆悠然地睡著了。
我雖然嗜睡,但那一日,我醒得非常早,幾乎安亦辰才出房門,我就睜開了自己泛著冷光的眼睛。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欞射入,如純白的小貓踏步而來,優雅而靜謐。
而我,就在那一片靜謐中心波翻滾,默默盤算,然後用將我的計劃一點一滴用鳳仙花汁寫下來,寫在細滑如水的鮫綃絲帕上。
輕軟的雪色絲帕,殷殷的如血鮮紅,旖旎中帶了些不經意的森然。
從來以為,我再也不必為任何的算計去就煩惱,我那睿智無雙的夫婿,會為我拂去所有的心事和煩惱,把一切打點得妥妥噹噹。
原來,別人的大腦,到底無法代替自己的。
這世間,我唯一能完全信賴的,只有自己,自己的智謀,自己的大腦。
如常地到很晚起床,吃早飯,和夕姑姑、茹晚鳳說笑著,將林翌和達安木叫日常起居的前廳。
“林翌,達安木,最近錢又緊了吧?”
我笑容可掬,當了夕姑姑等人的面,將一隻錦匣打開,裡面是十錠金元寶。
“賞給你們弟兄們用吧!這幾年來在異國他鄉過那清寂的日子,也苦夠了,回京來享享福,也是應該的。”我笑說著,向夕姑姑示意一下。
夕姑姑忙將錦匣闔上,送到林翌手中,側頭笑道:“公主待他們,可真真是好得沒話說了!”
我扶著頭上式樣簡潔卻珍貴之極的東珠嵌翡翠玉簪,心滿意足地輕笑:“他們與我同生共死一場,我若過得好時,又怎能忘了他們?”
茹晚鳳為我捏著肩,小巧漂亮的鼻翼皺起,笑意如水波浮漾:“當日我在越州城下第一次見到王妃,就知道王妃是個重情重義的性情中人了。跟了王妃的部屬下人,也算是有福的了。”
夕姑姑坐在一畔整理著一隻妝盒,縱愛地望著我:“咱們公主最大的福氣,是遇到了王爺這般優秀俊雅的人物。瞧瞧,這幾日也算是公事繁忙了,居然還記得給公主帶了這許多的首飾胭脂。——都是市面上買不到的好東西呢!”
我的神思微一恍惚,立刻笑道:“可不是麼!”
轉頭對著林翌二人道:“你們在外面玩就玩,可別忘了自己算是秦王府的人,鬧出笑話來丟了秦王的臉,我可不饒你們!”
林翌深深望我一眼,高聲道:“是,屬下回去必約束眾人,絕不讓他們做出任何對秦王府不利的事來!”
我滿意地點點頭,道:“你們兩個的身手,是不是眾人中最高的?王爺正勸我出去散散心,別一直悶在府里呢。你們去準備一下,中午吃點東西,一起去城郊走走吧!——聽說東郊有個杏子林,臨山近水,很是漂亮呢。這時候的風光,應當是萱糙綠,杏花紅了。那樣的春光,可不能錯過了!”
林翌二人忙躬身領命。
茹晚鳳笑道:“可不是麼,杏花花期也短,現在正當時呢。晚鳳也想出去走走,下午陪了王妃去吧!”
我笑道:“放心,自然要帶著你做伴兒。——夕姑姑,我的屋裡亂糟糟的,侍女們也不會收拾,害我老找不著東西。趁我不在屋裡煩你,下午幫我好好收拾收拾吧!”
夕姑姑應了,卻搖頭而笑:“瞧瞧王爺,將你這性子寵得越發嬌慣了!”
我得意地嘿嘿笑著,目送林翌二人掀開盤金絲黑漆竹簾,一徑去了,心裡微微的疼。
如果我計算得當,明日此時,此間院落,必是畫樓恨,錦屏空了,也不知安亦辰會有何反應。
若是我失算,安亦辰又該怎樣面對我?縱然想懲罰我,也必須先對他欺瞞我的事做出解釋吧?
不管他將來會持怎樣的態度,我也斷斷無法容忍,宇文清因為我的緣故,命喪異國他鄉。
如果我真的事事順從了他,再無一點自己的思維能力,那麼,我就不是從艱難中掙扎出來的皇甫棲情了。
簾櫳外,春燕啁啾,黃鸝和鳴,桐花爛漫,碧柳如煙,一派春景如屏。
那樣喜孜孜充滿蓬勃朝氣的春日風光哦,從此會不會離我愈來愈遠,愈來愈遠?
227.落玉篇:第十七章粉艷香融遺鳳玉(三)
佯倦地閉上眼睛,趁著從窗欞透過的微陽暖意,懶懶在榻上歪著,不讓人看出我眼底的煩惱和掙扎。
不知是夕姑姑,還是茹晚鳳,輕手輕腳地走上前來,為我覆一層軟毛的細毯。
如果沒有宇文清這件事,在這些如至親骨血般的關懷和愛護下,安然地渡過一生,必定算是幸福了。
她們絕不知道,當了他們面賞給林翌等的金元寶下,有我周密的救人計劃。
其實,我真的情願自己再笨一些,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或者,即便知道了,也在無技可施中,漸漸磨挫了自己的信心和希望,安然做那被鎖於寸方之地的金絲鳥雀,笨拙快樂地過上一世,無知無識。
我真的很喜歡有人圍在我身邊,寵我,愛我,哪怕只是虛假的空中樓閣,海市蜃樓。
午後,我著了條便於行走的梨花白百褶鳳尾裙,古紋雙蝶戲花薄綿外衫,卻厚厚披了那件暗紫紋雪狐斗篷,才扶了茹晚鳳的手緩緩出去。
夕姑姑送我到二門,才笑道:“這斗蓬可別弄髒了。王爺那一件,只在從邊疆班師那日穿了一次,後來一直好生收著,都捨不得穿呢。若你的穿得舊了,以後和王爺一同穿出去時,可沒這麼漂亮般配了。”
我也不知我是懷了怎樣的心理,執意穿了這件斗蓬出去,當下沉吟著笑道:“等他回來了,你和他說,我改日幫他重做件新的,一定做得比這件好!”
夕姑姑啐了一口,道:“這話叫我老太婆說麼?你們小兩口在一起時正該多提提這些事呢!王爺聽了,一定高興得很。”
一時失神,然後輕笑:“好,日後我親口和他說。”
緩緩踏上馬車時,楊花零落,飛絮蒙蒙,貼梗海棠慢攏醉香,白玉蘭尚未展顏,玉簪花苞筆挺於寬大的碧綠翠葉間,隨時可能展露嬌顏,吐蕊散芳。
這樣的香融艷溢,等我再次回來時,只怕要變味了。
就如再甜再香的點心,被蚊蠅叮上幾口,即便保持了原來的色香味,也失去了原來的鮮美。
我們的感情便是那點心,彼此的信賴就是點心中的香甜,而猜忌和疑心,便是那令人作嘔的蚊蠅。
我已沒有把握,再次與安亦辰相對時,能不能將所有的猜疑和不悅摒棄;更沒有把握,安亦辰得知我的行止,會不會由著心性將那猜疑進一步深化,直至生根發芽,如毒糙般蔓肆在彼此的心頭。
因我說了,我要讓我們自己的侍衛陪同,秦王府的人誰也不願我多心,去的人,果然全是我當日的勇士。除了林翌、安達木,另有四名侍衛隨同,均穿著代表秦王府的玄青色衣衫,寬衽箭袖,英姿勃發,氣宇軒昂。
一路安然地與茹晚鳳說笑著,從朝廷紛爭,到府中瑣事,從秦王兄弟,到各家女眷,談得不亦樂乎。
直到快出東城門時,我忽然失色,捂著脖頸叫道:“我的玉呢?”
茹晚鳳面色倏變,急急問道:“什麼玉?”
“就是我的紫鳳寶玉啊!”我驚惶地立起身來,在座位四周忙亂地找尋。
茹晚鳳慌忙叫人將車停下,將臥具椅墊全都翻開,將左右物事一一抖開細察,又幾乎趴到地上,在各處的fèng隙間搜尋著我的玉。
那日在驛館失玉,她可沒有表現得這麼驚懼慌亂!
那麼,前次失玉,她必然也是知情者,所瞞者,唯我一人而已!
我如驚怔般呆呆立著,冷眼看她片刻,才道:“啊,我想起來了,剛換衣裳時,我似乎有將玉取下來,放在妝檯上了,也不知後來有沒有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