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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是我在,楚宸便是真有將雪柳宮斬糙除根的心,也不會當我的面撕破臉吧?
自從遇到了我,他似乎一直在被我傷害,或因我而受傷……
可他不該傷害柳沁……
我閉著眼睛,努力甩去心頭的不安和不適,輕輕說道:“一定要把宮主……找回來。”
我雖不在宮中擔任任何職司,但和柳沁的特殊關係,卻是誰都知道的。
鐵木婆婆低頭應了一聲,說道:“我看他們傷勢不重的,再帶幾個出去尋找。我只擔心……擔心……”
“擔心什麼?”我不耐地打斷她,叫道:“柳沁不可能出事!可能受了點傷,所以沒能及時回來。”
鐵木婆婆望了我一眼,側身走了開去,吩咐著眾部屬:“這個大殿原來可能是醫王住的,這些花圃中,種的全是藥糙,不要去亂碰。”
一旁秦紅袖點頭道:“是透著股詭異,看那種黑色的花,是曼陀羅吧?這樣純黑的品種,我在中原從沒見過。”
鐵木婆婆道:“黑色曼陀羅比普通曼陀羅毒性要強數十倍。你看那漂漂亮亮的花兒,吃完後還能看到心中最想看到的美妙幻境,卻會很快在幻境中死去。即便是內力深厚,中毒後都不容易祛除。”
她指了一指樂兒,道:“夜公子小心些,別讓樂兒碰了那些毒花毒糙。像這種黑色曼陀羅,吃起來是甜的,小孩子不懂事,一時好奇摘來吃了可就糟了。”
我看了看那所謂的黑色曼陀羅,不過像大些的黑喇叭花,在風中晃悠悠的,也看不出有多麼的漂亮引人,說妖異還差不多。
估料著樂兒也不會對那花兒感興趣,我隨手將他滿臉的淚水鼻涕擦了一擦,不管他大哭大叫的,將他拖進了大殿,自顧找了間房,吃了點食物,又喝了弟子送來的藥,就心無旁騖,專心一意閉門調息。
我必須儘快將身體調養好,才能去找柳沁哦!
那冰冷無鞘的雪柳劍,同樣也在迫不及待地尋找它的主人吧?
不然,為什麼那麼冷?把它隔得遠遠地掛著,都是一陣又一陣迫人的寒氣……
傍晚時,我反閂著的門驀地被人踢開,我惱怒睜開眼時,只見楚宸怒氣沖衝破門而入。
他一把抱起在角落裡哭泣的樂兒,指著我鼻子大叫道:“蘇影,你瘋了!孩子嗓子都哭得啞了,你也不抱一抱他麼?有你這樣做父親的麼?”
印象中,不管多大的怒氣,楚宸一直都是那樣的輕言細語,溫柔如水,突然被他那麼鐵青著臉一吼,我倒也一驚。
淡淡看了一眼往楚宸懷中委屈直鑽的孩子,我冷聲道:“等我找到了柳沁,我自然會好好照顧他。……小孩子家哭一會兒,沒事的。”
楚宸似在努力壓抑著怒氣,一字一頓道:“他已經哭了整整一天了!你可以對我有意見,可我絕不許……你對孩子撒氣!”
他抱了樂兒就往外走邊走,邊道:“樂兒我帶走了。等你有空照顧他時,再來領走!”
我站起身來想阻攔,終究沒能說出口。
或者,我並不是盡職的父親,或者,我真的冷心冷意。
利用柳沁借刀殺人,楚宸雖是過份,但對我,對樂兒,絕對真心實意。
可我一心只想儘快復原身體,根本無心好好照料樂兒,又不許他碰樂兒,終是……我的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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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找到柳沁,我便和他帶了樂兒回雪柳宮吧。
管他鐵血幫幽冥城,管他誰坐龍椅誰當王侯,我便和柳沁在雪柳宮裡兩相廝守,好好把樂兒養大,再也不理會那些亂七八糟的江湖事,豈不是神仙過的日子?
只是,柳沁,你在哪裡?
我休養了三天,自覺身體已恢復得差不多,遂也起身,到當日發現寶劍的地方再次尋找。
“我們已經找了好多天了。”站在山坡上,鐵木婆婆愁容滿面,嘆道:“怕宮主他……”
“他不會出事。”我截斷她的話,問道:“你認為,天下劍術勝過宮主的,能有幾人?”
鐵木婆婆回頭看我一眼,低聲道:“夜公子,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我想起當日柳沁輕易便被我暗算,關入鐵血幫地牢受盡屈辱之事,微微色變。
這一次,引走他的,是假扮我的人哦!
可是,柳沁,那人是不是我,你難道看不出麼?!
你那麼精明聰慧的人……
正握拳發怔之際,只見林秋瀟帶了幾名高手迎了過來,細看之下,倒有一半是臉熟的,分明是當年一起在擎天侯府訓練成長的殺手們。
我走上前一步,林秋瀟已垂下了頭,道:“蘇影,我們幫著尋找三四天了,沒見到雪柳公子的蹤影。只怕,他不是被人擄劫,就是遇害了……”
“不可能!”
我本能地繼續否認,心裡卻越來越寒。
回身看林秋瀟、鐵木婆婆等人看我的目光,都有幾分詭異,欲言又止般的焦慮不安。
我將用青布層層包裹的雪柳劍,提了起來細細著劍柄,似能感覺出他每日抓握留下的溫度。
“找,繼續找。他不可能遇害,萬一被人擄劫……也該有線索留下罷?”
我的胸口越來越悶,忍不住退後一步,無力倚到一處岩石上,喘著氣,用手無聲地抓摳著石壁。
“林大哥,林大哥!”
山坡上,忽然奔來兩道人影,分明是擎天侯府的高手。
林秋瀟匆匆迎上前去,問道:“怎麼樣?發現了……什麼?”
“在前方十里處,發現了……發現了……”
來人說了半天,說不清到底發現了什麼,只是臉色一陣陣地發白。
當我和林秋瀟、鐵木婆婆匆匆趕過去時,我終於明白來人為何形容不清了。
那裡,已到了沙漠地區,在當日我折返之處再向前兩三里路遠的地方,我們看到了一具屍體。
確切的說,是散落一地的碎屍,散落一地的碎肉,還有,零落的碎布,零落的黑髮。
一眼看去,便知是給人用絕頂內力將整個的身體摧毀得四分五裂。
我不過走到那片滿是血腥的地面,腳彎便覺已軟了下來,無法挪動一步。
“這……這是宮主的衣衫!是麼?是麼?”驚秋先確認地說了一句,隨即反問已是滿臉的慌亂無措。
不是,一定不是,不過質料有些相似而已。
還有那些散落的手與腳,腐臭的內臟和血肉,沾滿血污的黑髮……
不可能屬於我的柳沁……
他有著緊實而健美的身段,美好勝女子的面龐,還有那如緞如綢的青絲,多少次在我肌膚上滑動,讓我悸動地只想抱緊他,更抱緊他,與他緊緊相融……
他怎麼可能,變為這樣的零碎屍骨?
我輕輕地笑。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有如此荒謬的事。
天很藍,遠方的沙漠金燦燦的一直向前延伸,展現著最壯麗的大漠風光。
這樣美麗的風光下,應該見到那個長身玉立的男子,一臉邪肆而不屑的笑容,邁著他的腿,衣帶飄拂,悠閒而優雅地向我踱來。
“影,影兒……”我幾乎聽得到他溫柔叫我的聲音。
“沁……”我用少有的溫順輕輕回答他,挽向他伸過來的手……
入手,卻只是虛空。
炙熱的空氣,似已停止了流動,凝滯地讓人無法呼吸。
身畔的幾人,都定著眼望我,一臉的驚愕。
驚秋、林秋瀟似乎都張開了嘴,在叫著什麼。
可我聽不見。
迷迷糊糊想到,剛才那個身段的柳沁或者只是我的幻覺吧?
我想他真的想瘋了,居然會產生幻覺。
我可現在清醒了,清醒得很。
柳沁不在這裡,他多半已經回了幽冥城了。
他那麼聰明,一定猜得到我們還在幽冥城等他。
還有,我在等他。
無論他行到了哪裡,他終會回來回,到我的身邊。
於是,我微微笑了一下,離開了那堆莫名其妙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破碎屍骨。
那些東西,和我的柳沁有什麼關係?
慢慢退著,踏出一步,將一樣黑黑的東西踩到了沙土裡。
屈指撿起,是一隻美麗的蝴蝶,冰藍色和墨黑色交纏,並不精緻,卻很細緻。
我還記得,柳沁坐在我旁邊,溫熱的身子靠著我的,用他拿慣了寶劍的手指,一縷一縷地將頭髮編織著。
“影,我們一人一隻,一直帶著身邊,就算是結髮了。”
“ 影,等我們死了,將它們一起帶棺材裡去,和我們一起……”
“影,我們生生死死,成雙結對好不好?”
交絲結龍鳳,鏤彩結雲霞,一寸同心縷,百年長命花。
柳沁,你糊塗了,也學著我,隨手就將結髮蝴蝶給丟了。
我丟了,是以為自己再也活不成,不想你受那結髮同生死的牽絆哦!
你丟了,又是為什麼?
黑色的曼陀羅花鸞鳳錯:相思青蘿〖全本〗閱讀黑色的曼陀羅花
難不成,知道我丟了我那隻,所以你把你那隻也丟棄了?
可我們……到底已經結髮了。
柳沁,你總說我任性,其實你才是真的任性,太任性了。
你怎能,將我隨便丟開了?
我輕輕笑著,緩緩向幽冥城方向走去。
金色的陽光,將那遠遠的荒山,遠遠的城池,映照得那麼美,那麼美……
柳沁,你應該在那最美的地方,等著我吧?
回到幽冥宮時,天已全然的黑了。
墨黑的天空深不見底,無數的星子,似無數的淚滴,霎呀霎的,頗有些像柳沁戲謔的眼神。
自從認識他,我似乎一直很倒霉,除了鐵血幫害他吃了次虧,大部分時候,都被他像貓戲老鼠似的戲弄。
如今,又在戲弄我。
明知我在等他,他跑哪裡去了?
居然沒回幽冥宮麼?
西大殿的空氣,並不安寧,浮泛著清冽而澀苦的藥味,偏偏沒有柳沁那清淡淡的柳葉氣息。
我將結髮蝴蝶取出,用力的嗅著,然後終於聞到了一抹屬於柳沁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