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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緩擱了茶盞,已見杜曉匆匆走來,遞來一張信箋,說道:“宮主,離這裡最近駐點,剛收到四十里外的五里坡駐點飛鴿傳書,似乎是夜公子的親筆。”
影?
我心裡一緊,忙接過看時,果然是影的親筆。
楚宸和樂兒住的農家被燒了,二人失蹤,蘇影和雲真子等人懷疑是幽冥城的人做的,所以正在一路向東追擊。
蘇影寫得極是繚糙,顯然是心情焦急,匆匆而就。
一皺眉,我幾乎立刻吩咐:“備馬,即可趕往五里坡!”
心素問道:“不吃晚飯麼?”
我隨手從桌上拿了幾塊點心,向心素道:“現在就吃,吃完立刻出發!”
忽然又有了那種感覺,那種無法掌控的感覺。
仿佛蘇影一時離去,便再也找不回來一般。
柳沁番外:寂寞的結髮蝴蝶二鸞鳳錯:相思青蘿〖全本〗閱讀柳沁番外:寂寞的結髮蝴蝶二
這種噩夢一樣的感覺,從他為我換血離去後,幾乎沒有消失過。他如盛開的曇花一般,總會在我面前綻放一回,然後悄然離去,無影無蹤,渾然不理我每日每夜尋他等他幾乎到了即將崩潰的地步。
他自然是喜歡我的,才會在我廢他武功後依然順從地跟在我身畔;但他一定不了解,我尋他尋到發瘋時的那種崩潰和無助。
我必須立刻去找他,然後將他牢牢帶在身邊,寸步不離。
一路乘馬急奔時,我心中忽然越來越不安,連心跳也似不平穩了。
“宮主,你怎麼了?”心素似發現我臉色不對,側頭問我。
“ 沒什麼。”我緩緩吐一口氣,回答著。
我多心了,我一定只是被多心了。
有雲真子和流月在,蘇影不會發生任何事。
這麼多年,不斷的等待,不斷的傷害,不斷看著美好的相處如泡沫般破碎,我已成了驚弓之鳥,再也承受不起那失去的痛楚。
蘇影那傻子一定不知道,他昨天帶了楚宸走,最傷我的,不是蛇毒,而是他的決絕離去。我吐出的第一口血,是被他氣的,第二口血才是黑色的毒血。
我正一邊想著,一邊安慰著自己時,忽然一陣目眩,似有什麼東西重重錘了我一下,胸口一陣憋悶,伏在馬背,竟猛地側過臉去“哇”地吐出大口鮮血。
那片刻,腦中忽然一片空白。
空白之後,是蘇影素常那略帶羞澀的絕美笑臉,如幽梅般靜靜綻放著。
“沁,生生世世,結髮夫妻。柳沁,來世還與我結髮,好麼?”他散著長發,眸若秋水,溫柔之極地向我說著,一身淡白的衣衫,忽然捲入了大片白霧之中。
那白霧,我完全不可掌控的白霧,瞬間便吞噬了蘇影!
“ 影兒!”我恍惚聽到自己大叫一聲,已重重摔了下來!
“ 宮主!”
“宮主!”
隨我同行的杜曉、心素,一齊飛下馬來,扶住我。
我的素來內力深厚,從馬上墮下,自然不會摔傷。
但我卻無法住自己的驚恐,甚至在屬下面前,也完全無法掩飾住自己的驚恐,維持我作為一派宗主的形象。
又吐出一口血,心才不那麼憋悶,卻似在一瞬間被人淘空了。
“ 影兒出事了,我們快去!”我啞了嗓子,飛快地躍上了馬,向前衝去。
杜曉、心素對視著,完全是不可理解的困惑。
我也不知道,我憑什麼這麼斷言。只是直覺告訴我,方才那一刻我見到的,應該不僅僅是幻影。
影兒,影兒,你遇到了什麼事?
難道憑你和雲真子、流月聯手,也無法對敵麼?
接近半夜時,我們沖入了一座小林子。
幾乎在入林的一霎那,我渾身悄然起了一層粟粒。
那是,血腥的氣息,伴和著殘留的劍氣。
熟悉異常的,屬於雪柳劍法的劍氣。
一般來講,劍氣在收功之後應該會消失,雪柳劍法同樣如是。
只除了那招拼盡餘力和對方同歸於盡的雪霽雲散,那用盡潛能的巨大能量,能在周圍經久不散。
我終於見到了流月和雲真子,也見到了流魄劍。
月華如水,透過樹梢點點透入,映照到死狀異常恐怖的雲真子身上。
我一眼看出,雲真子死於雪柳劍法,死於那招雪霽雲散,除了我之外,天下只有蘇影才會的雪霽雲散。
林子的正中央,斜斜插了一把寶劍,劍光清冷搖曳,似與月華輝映,正是蘇影的流魄寶劍!
而流月,則被一把鋼刀釘在地上,手中尚持著劍,劍的方向,正指向雲真子。
“ 流月!流月!”心素驚怒大叫,已躍下馬來,直奔流月。
我捏緊指骨,惶然地四處打量著,生怕再見另一具無聲無息躺著的軀體。
稍遠處,的確還有一具屍體,卻連頭都不知跑哪裡去了,那脖頸處的斷口平整之極,一看便辨得出是流魄劍的出手,而且是極快極大力的出手。我幾乎可以想見蘇影一怒揮劍將他砍下頭的情形。
他雖是性子清冷但為人甚是善良,根本不是嗜殺之人,又是什麼激起了他那樣的怒火?
而且,他的人呢?
雲真子和流月附近,四處是撒落的血跡,猶在暗夜中散著驚心動魄的腥味,卻已見不到一個活人,無論是蘇影,楚宸,或者樂兒。
“流月!流月!”心素失聲喊著,聲調中帶了一絲驚喜,卻夾雜了更巨大的悲傷。
我飛快趕了過去,果見刀被從地上拔起後,流月似在微微喘著氣。
“流月!”我輕聲喚著,凝了心神,將自己內力緩緩從他天靈穴注入。
他的傷勢,一看便知是無救了,必定是憑了自己內力和過人的意志方才堅持到現在。我只能以強力先刺激他腦部,希望他能清醒片刻,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流月!”
“ 流月!”
杜曉、心素一齊在旁呼喊著,心素已是淚落滿腮。
流月慢慢睜開眼,一眼望到我,眸中立刻閃過一抹亮光。
“誰做的?”我沉聲問。
“幽……冥城,雲真子……叛宮……”他以往清朗的嗓門,似生了幾十年的鏽,已經嘎啞得不堪。
雲真子叛宮!
雲真子叛宮!
如果雲真子叛宮,與幽冥城的高手聯手,先突襲蘇影,再傷流月,叫他們兩個年輕人如何抵擋?
“夜呢?蘇影呢?”我的聲音發冷。
“ 幽冥城……楚宸……帶走……”流月氣力愈微:“宮主,為夜……和流月……報仇……”
我的喉嗓已繃得筆直,逼著嗓音問:“夜……他受傷很重麼?”
流月,你告訴我,你就告訴我,蘇影受傷了,受傷很重,楚宸才將他帶走,帶走療傷而已。流月,請你告訴我!
流月瞳仁越睜越大,努力逼著字眼:“雲真子偷襲……夜滿身血……血……”
他的身形頓了一頓,渾身的力道都鬆了下來,僵硬地倒在我身上,瞳孔散大著,卻滴落淚珠來……
竟是死不瞑目!
可他竟到死也沒有告訴我,影兒到底有沒有死。
他只說讓為他和夜報仇……
他只說雲真子偷襲他蘇影……
他只說蘇影滿身的血……
滿身的血用最耗內力的雪霽雲散……也未必,就會有事。
我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滿天的月亮,都似在晃蕩,一圈又一圈,蒼白而無力的光暈,淡淡籠著一張笑意淺淡的絕美少年,黑眸深深,薄唇微翕,似在一遍又一遍喚著,沁,沁,沁……
“宮主!宮主!請節哀!”有人扶住了我,急促地向我說著。,
我凝了凝神,才意識到是我自己的身體在晃動,而不是滿天的月亮在晃動。
節哀?
節哀?
節什麼哀?
我猛地甩了袖子,向杜曉厲聲道:“立刻調集人手,往幽冥城方向搜查!把所有能調的人手全部調集過來!我要找到蘇影,我一定要將他找回來!”
杜曉張了張嘴,到底不敢說什麼,應了一聲,迅速上馬馳去安排。!
心素抹著淚將流月平放好,小心翼翼跟到我身側,低聲道:“宮主,我們先安排流月的後事罷!夜公子……夜公子幾經劫難,吉人自有天相吧!”
“幾經劫難!吉人自有天相!”我喃喃念著,眼眶陣陣的發熱,幾乎要滴下淚來。
可是……
我怎能落淚?怎能悲觀?
若是我的影兒正在某個地方等著我去救他,我怎能浪費時間,去落淚彷徨?
慢慢拔出流魄劍,不敢去想楚宸只帶走蘇影卻沒有帶走寶劍的原因。
輕輕抖動時,清光四溢,冷若冰霜,不見半絲歷盡血腥的骯髒和遲鈍。
多少次,影兒揮舞著它,在我的手把手教導下,努力學劍?
從十七歲,才有我的肩高,到如今與我一樣的身高,他在我跟前由一個青澀的少年,漸漸成長為一個優秀的劍客。
卻被……雲真子這叛逆害了?
不,是我害了他,我竟沒猜疑過這個最晚加入雪柳宮的高手,一路將他提拔為使者,副宮主,還讓他來保護影兒這樣單純的孩子……
垂下寶劍,我無力跪倒在滿地鮮血卻空蕩得詭異的林中,頹然垂下眼眸。
膝下,手邊,俱是大片大片即將乾涸的血跡。
輕輕捻過,似感覺出影兒的溫度。
再捻過,已摸著一樣手感熟悉的物事。
抓起看時,竟是蝴蝶,用我們頭髮編織成的結髮蝴蝶,漬滿了鮮血,分不出冰藍,還是墨黑,只是模糊的一團,成了一隻血蝴蝶。
早上才作為定情之物送給蘇影的結髮蝴蝶晚,上便已回到我的手中。
以這樣慘絕人寰的方式!
影兒……
心中疼痛,愈不可忍,我再也耐不住,仰天高叫:“影兒……”
流魄劍,狠狠劈下。
雲真子狼藉的屍體頓時四分五裂,四散飛去……
而林間依舊迴旋著我自己的聲音:影兒,影兒,影兒……
影,影,你聽得見嗎?你聽得見嗎?
沁在喚你,沁在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