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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柳劍刺入人體內,即刻附近將血肉都凍結住,並不見血。我只能根據那種特有的可怕冰冷,感覺出那劍從後背刺入,前胸穿出,將他半個身子都激得冰涼。
抓開他的人皮面具,露出他慘無人色的容顏,我小心地再喚他:“宸!”
楚宸慢慢睜開眼,勉強綻開如梨花般蒼白的笑容,低聲地斷續道:“影……你要不要緊?胸口……疼得厲害麼?”
我的淚水瞬間迸出,一把將他緊緊擁住,連聲道:“我沒事,我沒事!”
楚宸點點,笑了一笑,已暈了過去。
我抱起他,站起身來,瞪向柳沁,再也無法掩飾我的傷心和失望。
他低垂著劍,臉色蒼白,同樣正盯著我。
“柳沁!”我緊緊抱著楚宸柔軟卻冰冷的身軀,顫聲道:“我不想離開你,即便你廢我武功,我還是不想離開你!可是……你在逼我離開!”
柳沁眸光一閃,瞳仁中的冰晶似要燃燒起來。
他喑啞地怒喝:“你敢!”
我退後一步,已將一直深藏於兩人包袱中的流魄劍取在手中,冷淡道:“你試試我敢不敢!”
柳沁連唇邊都失去了顏色。
而我,唇邊已經咬破,和方才吐出的融作一道,順著嘴角緩緩滴下,在我雪白的衣袍在靜靜綻成嫣紅的花朵。
小心將楚宸負到背上,我拔出流魄劍,冰寒著臉,逕自衝出門。
柳沁似乎想追過來阻攔,但他的身子搖晃著,居然沒有追來。
我一直在想著,如果他追過來,我到底有沒有勇氣,為了背上的少年,和他拼個你死我活?
踏出房門,轉彎之際,我隱約聽到了刀劍落地和什麼重物倒地的聲音。
而我已不想回頭。
不想回頭再看一眼,那個只想用強力將我禁錮的男子。
那個傷了待我最好的楚宸的男子。
如果說他愛我,那麼,我實在不知道,那是怎樣可怕而殘忍的一種愛!
我必須,沒有尊嚴,沒有武功,沒有自由,也沒有朋友,甚至沒有自我,只與他一人相處。
那麼,我和他原來那些男寵,又有什麼區別?
迎面看到心素攙著樂兒從樓下過來,我奔過去,一把將樂兒也抱在手中。
“夜,你……”心素失聲喊道。
我顫了幾下嘴唇,摸到身後冰涼的軀體,好容易才擠出了幾個字:“他……太可怕了……”
他可以傷害我,但我已無法容忍他將我最親近的朋友也重傷。
抱緊樂兒,我逃也似的飛奔了出去。
真的沒事麼?鸞鳳錯:相思青蘿〖全本〗閱讀真的沒事麼?
因所在城鎮已經接近雪柳宮了,我不敢多呆,往著相反的方向一氣奔出十餘里,才在山野間找了個獨門獨戶的農家借宿,只說弟弟生病,暫住幾日。
檢查楚宸傷口時,只見那一劍相當狠厲,後背刺入,前胸穿出,險險地插在心肺之間,沒有刺中心臟,以楚宸的自身護體內力,只要調理得當,本不該有生命危險。
要命的是柳沁劍上的寒冰之氣太過凜冽,怕連他的附近臟腑都凍損了。
我不敢怠慢,先將止血的藥為他敷在創口,再運功將那寒氣化了,果然見傷口處潺潺流出血來。
“宸!宸!”
楚宸睜開眼,原來那樣清亮的眸子,已黯然無光。
但他見到我時,居然又是很淺地一笑:“影,我沒事。”
其實,我寧願告訴我,他很痛,很難受,或者怪我無能,竟將他都連累得傷成這樣。
望著他胸口不斷溢出的鮮血,止血藥都止不住,我抓著紗布,難受而無措地在傷口前徘徊,一時都不敢去包紮。
他閉了眼睛,長長的睫毛顫動片刻,似在將某種痛楚壓了下去,然後又睜開眼,微笑著道:“影,把我腰間那個小錦囊拿出來,裡面有一種紅色的藥丸,幫我……一粒內服,一粒磨細了外敷,我……很快就能好……你……你別難過。”
我連聲應了,依言做了,為他將傷口包紮好,他才鬆了口氣般,軟軟伏在棉衾上,輕聲說道:“影,我……我已經沒事了。你快回柳沁那裡去吧!”
樂兒跌跌撞撞在一旁走著,含糊地說著:“我要阿姨……素阿姨……”
一定是指心素了。
我搖了搖頭,低聲道:“宸,你別理,等你好了……再說吧!”
楚宸著急地抬起頭,道:“影,柳沁的性情,斷然容不得你這樣叛他而去。而且……而且他刺我這一劍時,我我放了金線蛇,只怕咬著他了。那蛇挺毒的,他的功力雖高,怕……怕也沒那麼容易就解得了毒。”
我猛地想起臨走時柳沁蒼白的臉,還有,我帶了楚宸離開,他居然沒有追出來……
臨走時,我聽到刀劍落地的聲音……
還有,什麼重物倒地的聲音……
難道,柳沁當時就毒發了?
楚宸雖是師承醫王,可我絕對相信他用毒用蠱的技巧,要遠勝於他那身為毒王弟子的弟弟。
“解藥……解藥在哪裡?”我衝口而出,才覺得自己的口吻是多麼的焦急,甚至帶了不滿的責難,對著……那個因我重傷的少年。
楚宸張了張嘴,眸光又黯了一黯,泛起自嘲般的輕笑,默默低下頭去,到腰間取藥。
我很想一拳砸到自己頭部,頹然跪坐到地上,將自己拳頭緊攥,再放開,緊攥,再放開……
剛走的時候那般決絕,恨不得再不見他。可才不過一刻兒的功夫,只一聽說他中毒,我竟是如此的……情不自禁!
楚宸將兩隻小瓷瓶遞給我,虛弱地笑道:“藥丸內服,藥粉外敷,以柳沁的功力,兩個時辰就能毒素盡去了。
我訕訕地接過解藥,默默望著楚宸,低聲道:“對不起。”
楚宸微笑道:“我沒事,你帶樂兒……快回去吧!若時間拖得久了,一則柳沁會多受不少毒傷煎熬,二則只怕又疑心我和你怎樣,更難解釋。我……我真的……沒事……”
他一邊說,一邊壓著胸前的傷口,面色越來越白,忽然嗤地一聲,已吐出什麼來,卻被他迅速用袖子掩了,伏在農家粗劣的棉被上,若無其事地緩緩吐著氣。
我很快將他藏起的袖子一翻,已顯出一抹鮮艷的嫣紅,分明是傷勢沉重,吐出了鮮血來。
可他忙著縮袖,繼續道:“我沒事,沒事……”
卻已更加有氣無力了。
“對不起。”我依舊是那句話,狼狽地發現自己的語言是何等貧乏,居然想不出別的話語來向他表示我的歉意和愧疚。
自從今天見他,似乎他說的最多的,是他沒事,而我永遠只一句:對不起。
看一眼坐到小几上吃饃的樂兒,我緊握住藥瓶,已做出了決定:“宸,你在這裡先好好睡一晚。我這就回去,把解藥給了柳沁,就回來陪你。”
楚宸驚訝地抬起頭,反問:“陪我?”
我生怕他誤會,忙答道:“我陪著你,一直到你傷愈。”
“好啊!”楚宸臉上泛出興奮的潮紅,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嗯……不然算了。我傷勢也不打緊,休息兩天,就沒事了。多給這農家一些銀子,吃的湯湯水水,也就不用擔心了。”
我深深望他一眼,轉身去把農家主人找來,塞了幾兩銀子,只說我去抓藥,請他先幫看一會兒病人和孩子。那農家見了銀子,差不多抵他們半年的收成了,自是連聲答應。
轉身出去時,但見楚宸眸子亮晶晶的,只向我凝望,不由心下暗嘆。
他自然盼著我回來陪著他養傷,卻怕再引起我和柳沁爭吵,寧肯一人在這荒野里孤零零養傷了。而我將樂兒和他一起留下,自然是告訴他我去見了柳沁,必定會回到他身畔,好好陪他養傷。
縱我肯舍了他,又怎會捨得下樂兒?
宸,你該放心了麼?我一定不會將你一個人丟在這裡獨自舔著身心的雙重創傷!
可即便我陪他一段時間又如何!
我終究會辜負他那一斛最純粹的情感!
我不想分開鸞鳳錯:相思青蘿〖全本〗閱讀我不想分開
一路運功急奔,等回到原來的客棧時,已是二更時分。
從樓下抬眼看去,已見得我與柳沁所住的那間客房,尚是燈火通明,心裡一緊,急急奔了過去,顧不得敲門,一頭撞了進去。
正圍在床前的心素、流月、雲真子等人,迅速握緊兵器轉過身來,待見到是我立時,鬆了口氣,轉身看向床頭的男子。
柳沁穿著月白的寢衣,臉色蒼白憔悴,泛著一層灰黑,而唇邊更是泛著青紫,氣色與我離去時差得不知凡幾。
他抬頭見到我時,眼中閃過一抹亮色,瞬即又轉為冰晶般的冷意,撐起身子道:“你還回來做什麼?和你的楚宸雙宿雙飛去啊!”
我慢慢走到他跟前,咬了咬唇,低聲道:“你當真……不希望我回來麼?”
柳沁眼眸中漸漸涌動波瀾,忽然倚倒在枕間,輕笑:“你說呢?”
那抹笑意明明很清淡,帶了他慣常的不以為然的邪肆,可為什麼,我卻在那邪肆中看到了一抹不確定的憂傷,那不該屬於柳沁這樣強橫之人的憂傷?
是我讓柳沁很憂傷麼?我的心裡忽然便很疼。
其實我一直盼著他開心。那樣開心而縱肆的笑意,才該屬於柳沁。
我默默望著他灰白的面頰,低頭拿了解藥出來,說道:“粉末外敷,藥丸內服,可以解蛇毒。”
流月、心素等立刻露出喜色,顯然正為柳沁的毒傷擔憂。
雲真子先也大喜,隨即搓手道:“這藥,可靠麼?”
我望他一眼將那瓶中藥丸倒出一粒,仰脖服了;又抽出寶劍,在腕上輕輕一划,在血流如注中,將藥粉倒向創口。
如果有毒,那必定先將我毒死了。
雲真子頓時噤聲。
而柳沁望住我,眸光一片寂然。
心素驚叫一聲,已取了紗布來,要為我裹傷。
這時只聽柳沁輕嘆道:“你們都出去吧!”
雲真子等人對視幾眼,立刻退了出去;心素包裹了一半,猶豫片刻,也隨即出去,輕輕將門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