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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我們,為了四哥楚昭,周皇后的親生骨肉。
四哥比我們大兩歲但似乎和我們一樣地怕黑怕冷。
他常常握著我們的手,笑道:“還好,有晗兒,有宸兒,我才不那麼冷。”
八歲那年,父皇突然駕崩,大哥在擁護他的權臣支持下登上了皇位。
而我和弟弟,還有嫡出的四哥楚昭,從此做起了噩夢那噩夢,來自我們十五歲的大哥楚烈。,
作為對他的權位最有威脅的兄弟,我們被和皇后、清妃隔離開來,軟在另一處宮殿。
我們一向知道大哥行事荒唐,身邊總不缺漂亮的孿童,但我們做夢也沒想到,他會將魔爪伸到我們身上。
他忘了我們是他的弟弟,更忘了我們才八歲,四哥也才十歲。
那是我們一生一世最難忘的黑暗生活,也是四哥畢生的奇恥大辱。
那一個個被撕裂的夜晚,成了我多少年後依然無法逃脫的噩夢。
那時我多麼地盼望著天明,盼望著陽光能從天邊升起,在窗邊投進一縷清淡溫暖的光,哪怕那個溫暖,只能遠遠看著,怎麼也抓不住。
四哥用他同樣顫抖不已的手腕將我們摟在懷裡,拼命地搓熱我們冰涼的手指,哽咽著呢喃:“晗兒,宸兒,你們支持住,有你們在,我才會覺得……溫暖。……這個世界,太冷,太黑。”
我說,四哥,有不冷,不黑的地方麼?
四哥沒法回答。
他也才十歲,他被大哥折磨得最厲害,小小的身軀,不斷在流著血,卻沒有一個人送來哪怕一丁點的止血藥。
再後來,有人救我們,但成功逃走的,只有四哥。
他臨走時用明亮得不正常的眼神望著我和弟弟,不斷說著:“晗兒,宸兒,我會來救你們,……一定會”
於是,空闊陰冷的宮殿裡,只剩下了我和弟弟,陪伴我們的,是無邊無際荒涼冷漠的黑暗,似乎永不會升起太陽,永遠抓不到一絲溫暖。
和弟弟相偎蜷在冰冷的角落裡時,面對高大的窗欞,我很多次看到了蝴蝶。
黑夜中茫然撲著翅膀的蝶,四處尋找著燈火的光明,尋找著些微的溫暖,一次次地撲下窗欞,一隻只地頹落在地,亮錦一樣的翅膀,如花瓣一般零落塵埃。
蝴蝶比我們幸福,至少他們知道有一個地方,有光明,有溫暖。
可我們卻不知道,我們要的光明和溫暖,在哪裡。
直到那天,那個人出現。
雪白的袍子,漆黑的頭髮,明亮的眼神,璀璨的笑容,淋了一身陽光,一頭沖入禁閉的宮室。
他將我們一手一個抱在懷裡時,連寶劍都閃著溫暖的光澤一般。
弟弟藏在他的懷裡哭泣,很委屈地像見到親人般訴苦。
而我只是摟住他脖子,緊緊地摟住,嗅他身體和髮際溫暖如陽光的氣息。
那氣息,似帶了白梅的暗香,卻是幽幽的暖香,沁人肺腑亦,暖人肺腑。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個人叫蘇情。
明月山莊蘇公子,劍術天下無雙,容貌絕世傾城,連許多男子都對他傾慕不已。
他是皇后無意間救下的高手,在皇后陣營最危急時加入了扶持四哥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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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和二哥,生養他們的林貴妃、鄧淑妃以及支持他們的大臣,終於被梁王、周太尉、擎天侯等人扳倒,甚至不久,大哥和二哥都莫名其妙地死了,和我們母子最好的皇后母子掌了權。
我的四哥成了九五之尊的皇帝,而皇后成了風光無限的周太后。
但有些東西,已經破碎了,再多的富貴和權勢,也無法拼揍完滿。
十歲的四哥比以往更寡言少語,眸子黑沉沉的,夜一般見不到底,讓我漸漸覺得,他已不是可以和我們親密地手拉手說悄悄話的四哥了。
晗兒卻比以往話多,看誰都笑嘻嘻,的常弄些耍寶的事端來引起旁人注意,哪怕太過淘氣,引了人來側目而視,都能讓他舒口氣般開心,不再有那種怕見光般的恐懼和瑟縮。
只是,我知道,有一種冷,已如鋼釘般植入了他的骨髓,以及我的骨髓。
他用他的放縱,去釋放那種冷,我卻徘徊地不知去哪裡驅散那附骨的羞辱和冰冷。
我只是本能地希望得到溫暖,比如,蘇情身上散發出的陽光般的溫暖。
所以,當我聽說蘇情在京中時,千方百計求太后將他召來,教我們武功,以便日後保護四哥和我們自己。
蘇情來了,還教了我們最高深的明月劍法。
但我看得出他的敷衍。
他不會不明白,那樣高深的劍法,如果沒有一定的功夫底子,短期內根本不可能學會,更別說才八歲的孩童了。
但我的目的,並不是在劍術上。
我只是渴望著,從他的身上找到一點溫暖而已。
就如夜蝶,看到了一點光明,就不知死活一味向前飛撲一樣。
教完我們明月劍法,他做的最多的事,是默默倚在太掖湖畔的柳樹上,望著陽光下粼粼波光出神。他的眸光很溫暖,卻很恍惚,不知藏了多少我無法了解的心事。
“ 蘇大哥在看什麼?”我忍不住問他。
“我在……看柳葉飄過。”他說著,將的手掌伸出,接住一片飄然而下的落葉。
快秋天了,已有淡黃的落葉如小小的枯萎的蝶,宛轉而落。
柳葉又有什麼好看的?
但我覺得,那一刻,落葉也應該是幸福的。
他們可以那樣安適地躺到蘇情的掌心,感受他掌心的溫暖和柔軟。
蘇情長長的睫顫動著,居然和我說:“宸兒,你知道麼?有一個地方,柳葉是白色的,像雪一樣的白色。秋天的時候,滿天飛舞的柳葉,就像滿天的雪花飄舞。”
我沒聽說過會有白色的柳葉,但看他眸中閃耀的光彩,我忍不住對那白色的柳葉,有種出奇的嚮往。
“那個地方一定很美。”
“有柳沁的地方,都很美。”他溫柔地說著,卻是惆悵無比。
柳沁,是他的意中人麼?
我想著,那必定是個傾城無雙溫婉絕美的女子。
而那女子,有著蘇情那樣優秀的男子呵護愛憐著,必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不像我們這些宮中出生的孩子,從一出世,便不知道什麼是幸福。
母親和以往一樣謹小慎微,戰戰兢兢,只為保住她和我們兄弟的性命而活,甚至被太后拉去,在武英殿陪那些權臣喝酒,整夜不歸。
而太后自己,也是整夜不回昭陽殿。
誰都不知道,那表面光鮮尊貴無比的權勢和地位,用了多少骯髒醜陋見不得光的代價換來。
蘇情只伴了我們十天,教了我們十天劍法,就走了。
我想,他一定回去找他的柳沁了。
他的溫暖,只給了我們十天,卻會給那個柳沁一生一世。
我很羨慕甚至很妒嫉那個柳沁,雖然那一年,我才八歲。
或者,嚮往溫暖,本是人的天性,也是蝶的天性。
我很希望再有機會把他請到宮中來,我會讓他知道,我對於他,有多少的崇敬和愛戴。
十天之中,他教我們劍法時說的每一句話,我都強記下來,然後用圖,用我不多的詞彙,一點一點記錄下來。
當有一天,他能發現,他敷衍著教我們的劍法,居然也能被我們學會,會不會很欣喜很驚訝地望向我們,眸光閃亮,帶著溫暖的笑容?
可我竟然沒有機會,向他展示我的聰慧勤奮。
他的死訊,在深秋時傳來,我躲在幃幕後聽著,只覺不只太后和母親的聲音顫抖著,連重重的落地紗幃,也在無力地抖索著。
明月山莊覆滅,雞犬不留。
無法相信,那樣優秀的男子,那樣風華無雙的男子,那樣身手高明的男子,竟在一夕之間,成為斷壁殘垣間的一具冰冷屍骨。
我抱著弟弟,流了很多的淚水。
弟弟也流淚,和我一樣冰冷的手,不斷擦著我的淚水,卻咧著嘴在笑著,不斷笑著:“你不是哥哥,你是我弟弟,你比我愛哭!可我們……我們得笑啊,一直哭,不是更難過麼……我們要……不斷地笑……”
可他的笑容,也越來越難看,緊緊摟住我的胳膊,無力地垂下,小小的身軀,和我一樣冷,一樣冷。,
曾經嚮往的溫暖,竟如美麗的七彩泡沫,那麼的輕薄易碎,透明得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
我們該怎樣找回那方溫暖!
另一雙比我們稍長的手臂,無聲無息擁住我們。
身著龍袍的四哥,眸光深深地向我們說:“宸兒,晗兒,我也很冷,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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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的壓力比我們更大,他是皇帝。
一個有名無實,必須帶著少年老成的面孔與一堆老謀深算的權臣周旋的小皇帝。
四哥那年紀輕輕便已鍛練得平靜無波的眼睛,此刻蒙著水光,如初融的春水,雖是沁涼,但總算倒映著陽光的輝芒,讓人有種溫暖的錯覺。
可他同樣冷,很冷。
只是我不知道,連四哥有一天,也會分割去我和弟弟相偎時僅有的溫暖。
我活蹦亂跳的晗兒,忽然到很晚都不曾回我們的宮殿;而我自己忽然陷入噩夢之中。
和當日被大哥囚禁時同樣的噩夢。
我和晗兒一向有著奇異的心靈感應,當我無故處於噩夢之中時,他必定也在噩夢之中。
我守在晗兒的房前,到凌晨,才看到四哥的侍從將他送回房中。
據說,晗兒喝醉了。
晗兒也笑著告訴我,他喝醉了。
但他和我一樣的眉眼上,昭示的是殘存的痛楚和羞辱,連紅暈也不是正常的醺紅。
於是,我什麼也不說,就當晗兒是喝醉了。
數日後,待晗兒復原,我請求太后,讓我們出宮別居。
周太后看我的眼神多少有些瞭然,然後,准了。
但我從太后宮中出來時,被四哥抱到了他的宮中。
“為什麼想著離我而去?”
四哥的黑眸中有火焰,跳動得不正常。
“皇兄,你該大婚了。”
我提醒著四哥,他的身份,以及我的身份。
但沒有用。
我沒有辦法阻止發生在晗兒身上的事,再度發生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