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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洛斯沉沉地呼出一口氣,好像只是這樣想想,就讓祂十分疲憊。祂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那隻海藍色蝴蝶好像要從指環上飛出來了,祂想,自己也該走了。
在阿卡狄亞的最後一段時光,是祂從潘這裡偷來的。此時祂已經不再感激主神的恩賜,因為這段感情註定只會讓祂和潘飽受煎熬。
雖然很可惜,但伊洛斯不得不將手上的那枚戒指取下來,像剜掉身上的一塊肉一樣,伊洛斯疼得掉了眼淚。祂最後一次親吻並沒有獻給心愛的潘,而是落在那枚玉指環上。
祂把玉指環放在潘寬大的掌心,隨後穿衣離開了這座給予祂「家」的幻想的宮殿。
祂站在阿卡狄亞的雪山之巔,春日裡重生的蝴蝶貼近他冰涼的腳踝,慘白的日光照得祂有些頭暈,祂朝落在指尖的蝴蝶溫柔地笑笑,靜謐的雪山突然傳來一聲急切的呼喚,與此同時,伊洛斯雪白的身影化作一隻海藍色的閃蝶,還沒被人捉進手裡就變得透明,直至消失不見。
離開阿卡狄亞後,不出意外地,祂的身體開始急劇地衰敗,原本水亮光滑的皮膚變得猶如樹皮般蒼老,身形變得佝僂,一咳嗽就渾身疼痛,連那雙海藍色的眼眸也變得渾濁。不知道是該悲傷還是該慶幸,祂身上神祇的氣息變得很弱,即便是無所不能的潘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找到最擅長躲藏的蝴蝶。
祂太熟悉潘的氣息了,只要是有可能被潘的神力觸及到的地方,祂都小心翼翼地避開。但這樣並不是長久之計,祂知道潘有多麼強大,只要祂依然活在這個世界上,無論去往哪裡,藏在什麼地方,最終一定會被潘發現的。
祂現在這副模樣,唯獨不想被潘看見,這是祂最後的尊嚴。
伊洛斯短暫地在牧羊人的草棚里睡了一晚,看著那些可愛的山羊,伊洛斯忍不住伸手去抱,卻被早起的牧羊人拿著牧鞭狠狠地抽打一頓,踹出了草棚。伊洛斯的腿就這樣摔斷了,但祂好像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似的,突然間,祂的腦海里冒出了一個念頭。
如果就這樣死了,該多好。
就這樣死了。
死。
對於神祇來說,死是很陌生的事。但伊洛斯已經別無選擇了,只要祂死了,一切都會好好結束。
祂用僅存的一點微薄神力化出了一枚短短的鈍刀,開啟了祂漫長的噩夢。祂偷偷地把自己的血餵給羊群喝,自己的肉割給羊群吃,很快,羊群的長勢十分喜人,還沒開春,就被宰殺好拉到集市上去賣了。
伊洛斯傻傻地跟著牧羊人來到集市,看著羊群的屍體被人們搶購一空,眼淚混著濃稠的血,就這樣滴進雪地里。
啊……
原來祂還在寒冬啊。
第50章 混沌之境
神是不死的。
聽上去像是天地對神的偏愛,但對於被放逐的、失去信徒的神祇來說,這無疑是最殘忍的詛咒。
伊洛斯已經瘦得皮包骨頭,祂的身體越來越接近人類,幾天不吃飯就餓得虛脫,可是再也沒有了會給祂麵包和漿果的山羊。祂想念阿卡狄亞紛紛揚揚的雪,想念潘身上溫暖的青草香,但祂不後悔從潘身邊離開。
祂只是……偶爾,偶爾會看著那蒼老的,滿是褶皺的右手無名指流淚,好像那上面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一樣,那被溫柔圈住的觸感讓祂極其眷戀。
當祂走投無路,想要走向那片能吞噬所有生靈的海洋時,祂遇見了宙斯。
正在勾搭秘境海妖的宙斯。
伊洛斯的闖入無疑破壞了宙斯的興致,年輕又張狂的主神一臉厭惡地打量這個垂垂老矣的神祇,忽然間,祂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樣,托著下巴悶聲笑了起來。
「孤獨之神伊洛斯,你到哈迪斯的地盤幹什麼?」
曾經籍籍無名的三流神祇如今現在神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潘神發了瘋,把三界翻了個底朝天,就為了找一隻被放逐的蝴蝶。
是啊,誰能想到祂會在這裡呢。罪無可恕的亡靈受罰的地方,冥界至深處,秘海之門。
「我來尋死。」
伊洛斯看著主神大人高高在上的模樣,和祂並沒有什麼話好講。祂佝僂著背,顫顫巍巍地往前走,深黑色的海水漫過祂的腳踝,冰冷刺骨,當祂與宙斯擦肩而過時,宙斯按住了祂的肩。
「雖然這樣有違吾曾訂立的規矩,但吾還是決定幫你一把。」宙斯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聲音聽起來有種怪異的溫柔,「吾這裡有一枚火種,能燒盡世間所有痛苦。你很痛苦吧?你的身體,你的靈魂,都飽經折磨。」
伊洛斯不覺得這種好事能落在自己頭上,更別說自己剛剛得罪了這位放浪的主神:「條件呢?」
「條件是,把你的骨灰獻給吾。」
「……拿走吧。」
宙斯只告訴祂這火能燒盡世間所有痛苦,可祂沒說烈火灼心本身就是一件至痛至苦的事。神是不死的,哪怕是毀滅之火也要燒上九天九夜,骨灰才能真正平息。
祂的神身終於死了。但祂居然還有亡靈。
祂的亡靈保留著祂這一生最美好最溫暖的回憶,祂清晰地記得阿卡狄亞叢林裡飛鳥振翅的聲音,記得親吻落在臉頰上令人臉紅心跳的觸感,記得那雙神聖而帶有侵略性的金瞳。
祂的引渡人遲遲不來,伊洛斯追隨著那些記憶,最後一次回到了阿卡狄亞,現在祂已經是超脫人神鬼三界的存在,就算重新回到這裡,潘也無法察覺到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