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米達斯動作十分生疏,做完這些已經臨近傍晚,窗外晚霞漫天,群山在夕陽餘暉的撫摸下顯得格外溫柔。那一片橘紅色的霞光里飄著片片陰翳,再往上便是越來越淺的橘黃,越來越淺,直到溶入淡淡的天藍。
帕格諾特站在窗戶邊,不知道站了多久,就那麼一直望著阿卡狄亞古往今來不變的雲。米達斯站起來,揉揉後頸,從背後溫柔地親親它的小耳朵,把它抱在懷裡,十分親昵地道歉:「對不起帕帕,我今天沒時間陪你玩。想去外面走走嗎?我們去吹吹風好不好?」
他的手指剝榛子和松塔剝得發紅髮腫,觸及到帕格諾特溫暖的身體時覺得很舒服,帕格諾特拱他的掌心,仰起腦袋把他的手指含在嘴裡,米達斯以為它餓了,含在嘴裡是忘了怎麼咬開,於是給它示範一遍,將流血的手指重新塞進它的口中。
帕格諾特卻只是舔了舔手指的傷口,那裡迅速地凝血,米達斯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帕格諾特不厭其煩地舔過他的每一根手指,紅腫的指尖在它的嘴裡慢慢變回原狀,一股酥麻的感覺卻悄然流經他的四肢百骸,他的身體又開始變得奇怪。
「別……」,米達斯急忙抽出手指,不讓帕格諾特再淘氣。
「咩咩?」帕格諾特美麗的金瞳無辜地望著他。
這一瞬間米達斯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無恥的壞蛋,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反應,還傷害了帕帕的心。
「請原諒我,我是個不稱職的家人。」米達斯眼眶紅紅地抱緊帕帕,帕帕擔憂地咩咩兩聲,米達斯揉揉它的腦袋,抹去眼角的淚意,帶它出門沿著小溪散步。
這條小溪發源於阿卡狄亞雪山之巔,流經雪域冰川、拉冬湖、美人鳥山谷、森林腹地和下游草甸,是唯一一條衝破崇山峻岭匯入愛奧尼亞海的溪流,到下游時水流已經很緩,水質冰涼潔淨,沿著往下走,沒過一陣,就能遠遠地看見海邊聳立的礁石和暗藍色的海平面。
米達斯就在這個小小的山坡停下,坐在開滿番紅花的草地上,抱著帕格諾特安靜地享受這溫柔的暮色。晚風悄悄勾起他雪白而柔軟的長髮,那雙美麗眼眸中的深藍光輝與大海平分秋色,風吹著亞麻裙擺拂過身邊的野花野草,帕格諾特身上茸茸的捲毛也輕輕晃動。
隨風而來的,除了大海的呼嘯,還有一聲聲痛苦而悲傷的哀嚎,裹在風中不甚清晰。米達斯的心不自覺地揪了起來,他皺起眉,抱起小羊循著那道聲音往大海的方向走去,北風神波瑞阿斯長長地嘆息:「那是被縛的泰坦普羅米修斯在懸崖受罰。」
「普羅米修斯?」
米達斯當然聽過普羅米修斯的名字,是他和雅典娜共同創造人類,帶著火種降臨人間。比起眾神之王宙斯,他從小就更崇拜普羅米修斯,但是繼位後,他無法違抗神的旨意為普羅米修斯修建祭壇和神廟。
如今他已經不再是弗里吉亞的國王,不必擔心會禍及子民。如果他有堅固的航船,能夠穿越愛琴海和黑海到達普羅米修斯被鎖的高加索山,是否有機會從格雷芬尖銳的喙下救出普羅米修斯呢?
米達斯憂鬱地想,好吧,就算他能再向牝鹿借得那柄月亮神杖,救出了普羅米修斯,然後呢?如果宙斯發怒,誰能承受住天神的怒火?到時候不止是他,連帕帕,還有阿卡狄亞所有的生靈都會遭殃。
「誰能去救救祂呢?偉大的普羅米修斯,可憐的普羅米修斯,祂不該在那麼高那麼冷的地方遭受那種殘忍的折磨……」米達斯忍不住哽咽。
「這是無可違逆之事,人類,你不要傻乎乎地去插手,你承擔不起得罪宙斯的後果。更何況,你如此美麗,如此誘人,如果宙斯的目光停留在你身上,你會經歷難以想像的噩夢。」
北風神只是偶然經過這裡,嚴辭警告了米達斯一番,米達斯也知道自己沒有那麼大的能力,可是那一晚他在山坡上駐足良久,目光一直望著高加索山的方向,帕格諾特若有所思,陪著他吹了好久的風,舔去了他臉頰上濕潤的淚痕。
他們回到木屋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米達斯疲倦地倒在小床上睡覺,連衣服靴子都不脫,帕格諾特拱了拱他,米達斯卻只是嗚嗯兩聲,緊閉著眼睛換了個姿勢抱著它,帕格諾特呼了呼氣,瞬間消失在床褥之中。
與此同時,房間裡一團龐大的黑色陰影慢慢浮現,這陰影並非實體,而是一道飄忽不定的邪惡氣息,窗邊的綠色繡球瞬間耷拉腦袋,蔫了下去。
過了一陣,黑影才緩緩凝出人形的雙臂和恐怖的獸蹄,頭上的犄角泛起暗沉的金光,祂站在木屋裡,需要稍稍低頭,犄角才不會頂住屋頂,獸蹄行走的聲音非常輕,靠近時卻逼得人喘不過氣。不過,米達斯正睡得沉。
黑影似乎是無奈地嘆了一聲,竟然蹲下來,幫他解開短靴上系得很緊的帶子,黑霧般的手臂握住米達斯纖細的小腿,輕輕地將短靴脫下來,放在床角,隨後那黑影凝滯了一會兒,像是嬰兒般的好奇,又像是故意使壞地在米達斯的腳心撓了撓。
「嗚……嗯!」
米達斯磨蹭雙腿,哭過好久的眼睛還泛著紅,黑霧沉沉地壓上去,帶著倒刺的長舌溫柔地舔過他的眼皮,舌尖勾勒出那雙美麗藍眸的輪廓。
米達斯的睡顏也非常美麗,他的睫毛很長,乖乖地撲在泛紅的眼窩上,那團黑霧將那雪白的長睫舔濕時,睡夢中的人便會發出難受卻好聽的聲音。他的唇舌是如此溫暖,臉頰是如此柔軟,把他抱在懷裡親熱,是養傷的牧神夜裡唯一愛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