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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背接近右肩處,有一粒偌大的紅痣,如珍珠般瑩亮著。

    “碧落,碧落啊!”奚氏也顧不得將她衣衫理好,便將她搶過自己懷裡來,痛哭不已。

    楊定尷尬地望著空了的雙手,然後緩緩放下,撐著地,望向苻堅。

    苻堅看不出是喜是悲,連日來的疲於奔命讓他的唇色泛著青白,褶皺處微見乾裂的血紋,此刻正形成上揚卻顫抖著的弧度,如乍暖還寒時候,侯鳥抖索著欲要張開的翼翅。一聲若有若無的噫嘆在動盪的空氣中散開,悲傷得不像自一代帝王的口中發出,卻有一滴兩滴的晶瑩,清晰而無聲地滾落眼角。

    “不言,不言……碧落,碧落……”

    他呻吟般念叨,緩緩近前來,撫著碧落的面頰,和那頭濃密的烏髮。

    碧落的眼睫被初初破蛹而出的蝶翼,帶了溫潤的潮濕,輕顫著伸展開來。露出同樣潮濕的黑眸。

    “奶娘……奶娘麼?”

    碧落那樣纖弱而無力地喚著,纖長白皙的手指,在那張依稀還能找出幾分熟識的臉上撫摩著,撫摩著,尋找著小時候讓自己溫暖安心的感覺。

    “真是……我奶娘……”碧落忽然勾住了奚氏的脖子,緊緊抱著,低低地抽泣,雙肩抽搐得厲害,卻不像奚氏那樣號啕地放聲大哭。

    “碧落不要哭啊!我的碧落最喜歡笑,一天到晚笑著,給你fèng個布娃娃,你抱在手裡,睡覺都在笑著,笑得比夫人還好看……我只看你那一笑啊,心花兒都開了,覺得什麼苦都值得了……這十幾年的夢裡,都是你在笑著!”

    奚氏一邊哭,一邊用她粗糙的手,去擦碧落的眼淚。

    碧落也曾笑著,一天到晚笑著麼?

    那真是碧落麼?像冰稜子一樣的碧落,像木頭一樣的碧落,針扎了都不知疼痛的碧落……

    真是碧落麼?

    楊定望向苻堅,唇邊一抹慣常的微笑,明亮的眸子卻結了厚厚一層水霧,潤濕了濃密的黑睫。

    苻堅慢慢將手掩住自己的額和眼,搓揉著自己濕潤的面龐,似在努力平抑著自己的情緒。

    門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陛下,巳時快到了,人馬已集合完畢,請問是否即刻出發?”是隨身近衛小心的詢問。

    楊定神智一清,平定浮動的心緒,輕咳一聲,稟道:“陛下,此地並不安全,我們不能久呆,還請儘快起駕北行吧!”

    苻堅沒有回答,只望向依舊相擁而泣的碧落和奚氏,默默地計算著,他們也該有十二三年沒見了。

    奚氏為了雲碧落母女,顯然已經搭上了大半輩子,甚至犧牲了家庭,夫婿,愛子,幼女……找回碧落,已只怕成了她畢生的願望。

    而碧落呢?

    從一天到晚笑的小小女童,到少言寡語的冰冷美人,她的生活,經歷過多少的曲折和艱難?

    苻堅不知道。

    對於他來說,一句慕容沖的義妹,便囊括了碧落所有的過去。

    他瞥一眼神色淡定的楊定,鼻中一哼,低聲道:“定兒,碧落的事……你早就知道?”

    楊定不敢隱瞞,輕聲道:“陛下,臣也是最近才隱約聽說了些。碧落無意發現了關睢宮內的那張畫像是她母親,心中很不安,所以才要奔到南方來尋陛下問個究竟。臣是追上她後才聽說了一些風聲,事前……也只知她是慕容大人收養的孤女。”

    苻堅回想著碧落清冷的性子,孤僻的行事,估料著她也不可能向楊定說太多,嘆息一聲,道:“罷了,罷了……等回了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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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是給某人某事逼著在更,哎,鱷魚眼淚滴滴嗒……)

    劍氣近 落日寒塵伴君行(二)

    未及說出自己的打算,已見碧落拉起奚氏,邊往外奔著邊說道:“奶娘,我要先和他們回北方去,以後安定了再來接你……我先送你些東西……”

    一陣風地便開門卷了出去。

    苻堅微愕。

    楊定已笑道:“碧落必是怕因她耽誤了陛下的行程,陷陛下於險境。陛下,可別辜負碧落……公主的好意。”

    “公主……我和不言的……女兒……”苻堅輕輕吐著氣,低嘆道:“只怕她有些心結。”

    楊定利落地將大氅為苻堅披上,笑得很是輕鬆:“沒事,父女連心。便是當日和桃李夫人有什麼誤會,等回到長安,自然有的是機會慢慢解釋清楚。”

    苻堅點頭,自行系了衣帶往外走著,忽又回頭道:“定兒,其實細看碧落,那鼻樑下頷,要像我多些,並不很像桃李夫人。”

    楊定一愣,忙道:“是,是,這麼一說,的確很像陛下。”

    所謂境由心生,幻由心生,苻堅已確定了雲碧落是自己女兒,自然覺得無處不酷肖自己了。連原來覺得太過孤冷的性子,只怕現在看來也格外讓人憐惜。楊定何等玲瓏人物,自然深明此理,只順了苻堅應和。

    至於苻堅與桃李夫人以及那位被鳩殺的苻法是怎樣的關係,楊定雖是疑惑,也很聰明地選擇閉嘴不提。

    扶苻堅上馬後,碧落也已趕了出來,揮手與奚氏告別,眼圈依舊一片通紅。

    奚氏甫才與碧落相認,便即刻分別,自然淚水不干,當著苻堅卻萬萬不敢挽留,只是抓著一個小包裹戀戀望著碧落,依依不捨。

    碧落南行之際,身畔盤纏珠飾帶了不少,楊定估料著她必是不放心孤苦的奚氏,留了好些值錢的物事給她過日子,以防她受了委屈,遂騎了馬過去,笑道:“碧落,不用擔心,晉人不會拿百姓怎樣,我們順利脫身後再來接老人家,也是方便得很。”

    碧落低頭應了,垂著眼眸,神情之間,依然有種如在夢中的迷茫無措。楊定不放心,要帶她同到前方苻堅處同行時,碧落並不願意,反而將馬放得更緩了,幾乎落到了最後,距離苻堅遠遠的。

    楊定無奈,只得自己趕到苻堅前守護。

    苻堅皺眉道:“碧落怎麼不上這邊來?”

    楊定微笑道:“大約心情沒恢復過來,走得慢了些吧!”

    苻堅向後瞧時,只見身後一大隊的騎兵,刀戟如林,再看不出碧落隱在何處,低嘆了一聲,道:“朕這裡有眾人護著,沒事。你去陪著她,早上剛暈倒過,未必經得住長途奔波。”

    楊定遲疑片刻,只得應了,閃到路邊讓騎兵走過,等著碧落,依然和碧落並轡而行。

    碧落絲毫不見認親後的喜悅開懷,一路俱是沉默寡言,楊定緊隨在她身側,話卻比平時多了數倍,不斷指點她看沿路的風景,又和她談論沿哪條路去慕容垂部,碧落只是睜著一雙漆黑的大眼睛瞪向前方,並不搭理半個字。

    楊定知她心底的顧忌為難,卻萬不敢揭破,故意嘆道:“我知道了,如今你有了父親,有了奶娘,我成了多餘的了,大約看了我就厭煩,所以這般不理會我。”

    碧落這才回過頭來,悶悶道:“我沒不理你。心裡不痛快,懶得說話。其實……你該知道的。”

    楊定笑道:“你不厭煩就成。心裡不痛快,我陪著你說話解悶兒。”

    碧落握緊馬鞭,低聲道:“不用了,你去前面保護天王吧!”

    楊定轉動著明朗的眸子,笑道:“天王讓我讓陪你,你讓我保護天王,請問,我是聽天王的話,還是聽公主的話?”

    碧落如被人割了一刀般幾乎要從馬上跳下來,被寒風吹成淡緋色的面頰,泛出也了沉黯的青白,眸光轉動時,冷冽話語如冰霰撒下:“楊定,我厭煩你了。”

    她拍了馬,向前趕了幾步,將楊定甩了下來。

    試探的結果,似乎在意料之中。碧落對公主這個身份敬謝不敏,根本不願接受。

    楊定低嘆一聲,憶及她與慕容沖十年深厚情誼,以及他那幾年在高蓋身邊隱約所見的慕容氏兄弟行止,一時連他都大為頭疼。

    他和高蓋、苻堅都已頗有感情,萬不得已時,尚可保持中立,何況高蓋和苻堅之間並無深仇大恨。

    可慕容沖呢?

    那種仇恨,怕已齧骨噬心!

    正想著要不要再追上前開解碧落時,忽望見斜次里一處小道,一騎如風馳電掣般急急躍來,正是秦軍前晚派到淮水邊的探子。

    他急忙閃到一邊,勒馬於麥地邊等侯。

    “楊將軍,晉軍派了大隊騎兵追過來了!”

    那探子氣喘吁吁,拍馬過來便急急說著。他的馬兒也是最好的軍馬,此時仰天長嘶,吐出大串的凝白水汽,不安地踢蹬著,顯然一路趕得匆促之極。

    “對方多少人?還有多久到?”

    楊定簡潔地發問。

    探子臉上顯出恐慌,壓低了嗓子:“怕有三四千騎,全是輕騎兵,走得應該很快。我從小路趕來報訊,但路不好走,轉了幾個彎道,估料著再有兩柱香工夫,也快趕到這裡了。”

    楊定神色微變。

    秦軍初遭大敗,士氣難免低落,幾乎不可能與數倍於己的追兵正面交手。何況這一千多騎兵連日奔波轉戰,其中原齊壹、李德領的五百多人更是連夜趕來護衛苻堅,根本不曾好好休息,行軍速度絕對比不上如初發之硎的南朝追兵。

    【

    劍氣近 落日寒塵伴君行(三)

    他向探子道了辛苦,便急急趕上苻堅,低聲道:“陛下,追兵快到了。”

    苻堅悚然而驚。

    天色蒼茫虛白,北風順了山水林木,一路刮過,呼嚎作響聲中,不遠處的山腳傳來幾聲高亢的鶴唳。

    “追兵……已經到了。”

    苻堅臉色很難看,浮泛著窮途暮路的悲哀和無奈。

    楊定凝一凝神,遠遠一眺,並未見大隊騎兵的煙塵卷至,忙道:“陛下,不過是風聲鶴唳而已,不必驚慌。”

    苻堅已覺出自己太過慌亂,自嘲道:“哦,朕可真是糊塗了!”

    楊定笑道:“陛下連日疲累,又受傷不輕,所以一時沒看清晰而已。”

    苻堅點頭道:“不用說了,我們抓緊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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