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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沖低著眸,木然地望著捏碎在指間的茶盞,以及指fèng間潺潺而下的粘膩鮮血,竟似無知無覺,不知痛,不知燙,更不知自己失魂落魄,心神無著。

    楊定用力地喘息著,努力讓自己透過氣來,可發出的聲音,依然是如此的嘶啞,甚至……有著近乎瘋狂的驚恐:“你……你殺了她!你已經殺了她,是不是?是不是?”

    盯著慕容沖身後那具棺木,那具慕容沖始終帶在身畔的棺木,楊定的兩眼,再也無可抑制地迸出淚光來。他的臉色,幾乎也已和慕容沖一樣雪白。

    “慕容沖,慕容沖!”他猛地衝過去,便要去抓慕容沖,發了狂般叫起來:“這棺木……這棺木中裝的,是不是她?是不是她?”

    慕容沖一掌斬在楊定抓向自己的臂腕上,避開他的攻擊,向後退了一步,顫著唇,撫住了那具棺木。

    門外的近衛見機不對,早便高喝著,一擁而入,刀劍齊齊指向楊定要害。

    楊定盯著慕容沖和那具棺木,似失了全身力道,由他們緊執了自己雙手,將自己迫得無力地跪在地間,禁不住地肩背搐動,含著滿眶的熱淚,啞了嗓子帶著希冀問道:“你不會殺她,對不對?她為了你性命也不要,父親也不認,連做人的尊嚴都可以拋得遠遠的,你怎會殺她?你怎捨得殺她?”  

    慕容沖張開唇,發出低沉痛楚的一聲嗚咽,額間大滴大滴的汗水滑落,粘住了墨樣的長髮,良久,才抬起空洞的眼眸,揮手示意眾衛士退下。

    十餘名親衛互視幾眼,方才放開楊定,慢慢退向屋外。

    這時,慕容沖低低喚道:“小鍾……”

    其中一名近衛立刻又從屋外跑來,屈身道:“殿下,屬下在!”

    慕容沖無力地順了棺木倚跪下來,顫抖的手指,溫柔地撫摸著那冷硬的棺木,如同撫摸那黑緞般的一頭青絲,繾綣而纏綿。

    “沒事了,沒事了……”他空茫地靠住棺木,身體如枯木般僵硬著,像被掏空了靈魂的美麗偶人,空落落地說著:“其實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哦……已經二十七天了。最初七八天,只要我同她說話,她便喚著沖哥,低低地哭著,後來,聲音越來越低了……從第十四天起,便再也沒有過任何聲息……我的碧落……”  

    楊定已經駭得呆了,如給天雷擊中般不可思議地定在當場,瞪住慕容沖,瞳仁收縮,再收縮,凝成針尖那樣細銳的一道,終於發出一聲不成音調地怪叫,猛地撲躍過來,按住慕容沖,一拳接著一拳,狠狠打在他的臉上、胸前,失了魂般慘聲吼道:“你瘋子,你瘋子!你……你竟把她活活釘死在棺中,你瘋子!你瘋子!”

    慕容沖沒有掙扎,由他瘋了般打著,一拳拳結結實實砸在自己身上,努力還想擠出笑來,可神情卻比痛哭更是慘澹無光:“是,我瘋了,她也瘋了!我把她扔進棺中,讓她在裡面等我,等我殺了她的父親,再去陪她。她居然就乖乖呆在裡面,真的沒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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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親讓我加更,我就加更了。可停在這裡,大家會不會殺我啊?反正我下午不在,裝沒看到……

    玉簟秋 曾嘆情愁花知否(一)

    楊定滿臉是水,分不清是汗,還是淚,打疼了的拳漸漸麻木而無力,連整個身軀都如被抽去了骨髓般軟倒在地,只死死地盯著棺木,似要把那楠木的側板看穿,看到躺在其中的女子。  

    看看她,是不是還那般色若梨花,冷若寒冰;看看她,是不是還有著很軟很溫暖的身軀,讓人再苦難,也掙扎著要從奈何橋邊爬離,只想去偎依擁抱;看看她,是不是還能或溫柔或清冷地連名帶姓喚他,楊定,楊定……

    即便在你的心目中,我永遠趕不上你的沖哥萬一,你還是我想用一生守護的唯一……

    你離去了麼?你就這麼離去了麼?

    那我還能去守護誰?我還能用這一生去守護誰?

    楊定攤開手掌,攤開自己空空的手掌,看著那冰冷的指尖在顫抖著,顫抖著,忽然發出一聲狼嚎般的慘叫,反手拔出華鋌劍,徑刺慕容衝心髒處。

    他一定要挖出他的心來,好好看一看,看一看這個碧落傾盡生命去愛的男子,擁有的,究竟是怎樣的一顆心!

    慕容沖仿佛發出了低低的嘆息,慘澹如死的神情,瞬間輕鬆下來,倚靠於棺木之下,依稀又聽到那女子用只對他一人才展現的如水溫柔,喚著沖哥,曳一條天青色的絲質長裙,向他飛奔而來。盯住那追魂奪魄的明亮劍鋒,他居然輕輕地笑了,寒潭樣的眸子剎那清明,如剛出世的嬰兒般明淨得不惹塵埃,又帶了種解脫般的歡喜。  

    ……不披戰甲,素衣上陣。那悍不畏死的宣言中,有多少是一心求死的痴意流露?

    但楊定的迅捷一劍,並沒能如他所願,或者也是如慕容沖所願,刺達慕容沖的胸膛。

    “當”地一聲,火星四濺,他的華鋌劍被架住了。

    竟是方才被慕容沖叫住的侍衛小鍾。

    他惶急地看著自己的長劍抵不過楊定的寶劍和他憤怒之下的巨大力道,已經缺開了一個大口子,堪堪要斷,忙一矮身攔到慕容沖跟前,翼護住慕容沖的身體,對著楊定再次刺來的華鋌劍,高聲叫道:“楊公子,中山王沒有殺碧落姑娘!”

    楊定劍尖逼住小鍾,打著寒戰慘笑:“我寧願……他一刀把碧落給殺了!把她活活釘在棺木中等死,他……他到底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楊定的劍尖又在止不住的顫抖。

    他實在沒法想像,一個會說會笑會動情的活生生的雲碧落,怎樣被最心愛的人封閉在黑暗狹窄的空間,苦苦哀泣,苦苦支撐,然後一天比一天痛苦地枯萎死去。  

    這一世的淚水,仿佛都在這一刻找到了決口,沒完沒了地傾泄著,楊定卻感覺不出自己的淚,只感覺得到自己的痛,仿佛心口被人剖開,一刀一刀生剮著那顆流淚又流血的心臟,痛得整個身軀快要炸裂一般。

    努力穩著劍,他已決定要一次刺穿這個膽敢攔住自己的侍衛,再把慕容沖的心臟刺穿,問問他,知不知道什麼才是痛……

    可小鍾居然也流淚了。

    這個年輕的侍衛居然抹著眼淚說道:“可棺木並沒有釘死!碧落姑娘只要稍稍用力推一把,就能出來……可她始終沒有出來……”

    “什……什麼……”楊定聽不懂,真是聽不懂。

    小鍾護著自己的主人,顫著聲音道:“棺木上留有出氣孔。兩天後殿下見碧落姑娘沒出來,甚至還吩咐過我,他不在時,可以放點吃的到棺木中。他說他不想見到碧落姑娘……可殿下……其實盼著碧落姑娘可以有力氣自己走出來。可碧落姑娘一直沒出來,越來越弱……”  

    楊定手腳一軟,寶劍和身軀一起仆倒於地,盯住慕容沖,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你……你對她說了什麼?”

    “我什麼也沒說。”慕容沖癱軟在地上,溫柔地撫著棺木,慘然而笑:“可她自然明白,若她死了,這一輩子,都是我慕容沖最心疼最愛惜的女人;若她離開了,從此她只是苻堅的女兒,再見便是敵人,從此與我……恩斷義絕。我的碧落……寧願做我死了的妻子……”

    他笑著問楊定:“我是不是該高興?我便是死了,也不孤單。她會陪著我,一直……陪著我……”

    楊定慢慢抱住了頭,伏於地上,再也忍耐不住,一下接一下往地面撞著頭,發了瘋嚎叫起來,淚水傾肆如涌。

    慕容沖卻笑起來,一直笑著,倚著棺木,似倚在自己最心愛的女人懷中,笑著,淚水順了那被打得青腫流血的面龐緩緩流淌。

    小鍾呆呆地望著這一哭一笑瘋了般的兩個男子,忽然衝過去,一把摟住楊定,搬過他往下撞的頭,叫道:“楊公子,楊公子,或許……或許碧落姑娘還沒死!”  

    哭和笑,一瞬都停止,屋中死一般地靜默。

    是誰的汗水,“嗒”地一聲滴落在地,驚醒了幻夢中人。

    楊定一把拽住小鍾,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說什麼?你……你再說一遍?”

    小鍾爬在地上,叩著頭道:“殿下一直沒說過停止給碧落姑娘送食物,所以……所以小人斗膽,只要殿下不在,就會往棺木里塞些水和食物。開始碧落姑娘把食物和水都吃了,後來……漸漸就不大吃了,連眼睛都不太睜開,小人便只送些清粥進去,她……她有時便會吃一點。昨晚我悄悄把粥放進去時,發現前天的粥少了一點,她似乎還……還……”

    玉簟秋 曾嘆情愁花知否(二)

    楊定猛地站起身來,砰地一腳將棺蓋踹飛,顫抖著身體,不顧空中瀰漫開的腐臭異味,大口地喘著氣,小心地搭到棺邊,向下張望,然後生生地咬住自己的手背,將一聲嘶心裂肺的慘叫抑到喉嚨口。

   

    與其說棺中是一個活人,不如說是一副尚包著皮囊的骸骨更合適。

    干糙一樣的蓬亂頭髮中,隱了一張灰白凹陷的臉,額和鼻俱挺得有點誇張,配合那可怕的膚色,簡直可以用恐怖來形容;污穢骯髒的單衣,早已看不出顏色,發出陣陣中人慾嘔的腐臭味;未著鞋襪,一對小腿裸露在外,如枯柴一般,卻有著骨質的森白,而一雙有著秀巧形狀的腳,每一處骨骼都清晰無比地呈現出來,腳踝腐爛生瘡處,正蠕動著若干興奮的蛆蟲……

    “這是……誰?誰?”楊定抬頭,打著寒噤問:“她……是誰?”

    一定弄錯了,一定弄錯了,這麼個鬼樣的人物,怎會是那個容貌脫俗清麗如花的雲碧落?誰會捨得將她害成這副樣子?一定弄錯了!

    小張站在一旁,驚惶地張了張嘴,沒敢說話。

    慕容沖吃力地扶了棺木站起,黯淡無光的眸子投入棺中,頓時被絞碎了一般低下,一口鮮血,“哇”地一聲噴出,飛落在棺中女子身上。

    女子像枯葉般的眼睫,微微地顫了顫,艱難地睜開一線,空空茫茫,幽幽黑黑,如無邊無垠的夜空,沒有月,沒有星,沒有任何可能的光芒。

    “碧落!”楊定慘叫一聲,猛地彎下腰,卻屏住呼吸,用最輕緩的動作,小心將那僵硬的女子骨架抱住,小心地攏起,小心地托住,小心地帶出棺木,掬到自己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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