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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落不答,只攏一攏青絲,緩緩步出。

    院中居然是個十八九歲的清秀少年正在守侯,忽見一容貌蒼白秀美的女子步出,顯然一愕,半天挪不開眼去。

    碧落走到他跟前,並不看他一眼,只淡淡道:“是五公子麼?請帶路。”

    辛五公子醒過神來,忙在前走著,不斷回過頭來望一望碧落,忽然說道:“不要叫我五公子,我叫辛潤,熟悉的人都只叫我阿潤。”

    碧落目不斜視,專注地望著眼前的路面,冷淡的眼神,仿佛要將那陽光照耀下的路面看成堅硬的凍土。

    辛潤有些失望,又覷眼望著她,笑道:“你叫碧落?我就可就叫你碧落麼?”

    他的笑容純淨而清澈,有著未經世事的乾淨無瑕,就如……第一次在平陽太守府見到的楊定。

    但楊定顯然不簡單,他所有的清澈和寧靜,都建立於洞悉世事後的大智大慧。

    當他高蹈於世,他可以保有他的純淨清澈,一旦被攪入其中,同樣不輸給任何一個世故老手。

    而辛潤呢?

    剔開那純淨的笑容,是不是也有著與眾不同的一面?

    碧落已經不想知道;關於這個世間的任何人,任何事,她都不想知道更多。

    辛潤聽不到回答,嘴角微微耷下,隨即又飛快向上彎起:“你不回答,我就當你是默認了,碧落。”

    好在辛牧的宅第離辛四公子的住處並不遠,除了房屋多些,也不算很大,辛潤很快將她領至了一間廳堂中,喚了聲“父親”,便在一旁垂手侍立。

    堂前正位坐著一鬚髮花白的老者,衣著甚是普通,眉宇卻自有一股威嚴之氣,碧落知道必是此間之主辛牧了,遂上前依禮拜見:“碧落見過堡主!”

    辛牧微笑一笑,道:“你身體未復,不用客氣,坐吧!”

    碧落依言落座,便聽辛牧笑道:“碧落姑娘一看便是聰明人,老朽為什麼叫你來,姑娘想必也很清楚吧?”

    碧落沉吟片刻,清晰答道:“堡主不必問我從何處來,往何處去,總之碧落不會做任何對辛家堡不利的事。如果堡主能容碧落休息數日,碧落感激不盡;如果不能,請容碧落告辭!”

    有焦急的低嘖聲從一旁傳來,辛牧的眼神卻越發銳利,忽而笑道:“既然姑娘有此承諾,辛家堡永遠歡迎姑娘駐足!儘管在此休息罷,有什麼需求,也只管說。聽說姑娘準備投親;外面兵荒馬亂,若是投近處之親,三輔已無安寧之地;若是投遠處之親,則各方道路均已堵絕不通,憑姑娘單身一人,恐大是不易。不如留下休養數月,看局勢有無好轉,再作計較吧?”

    碧落見辛牧如此豁達,倒也詫異,她深知目前不是逞強的時候,當下襝衽而謝。

    辛牧點頭,掃一眼碧落腰間,又微笑道:“姑娘腰間的佩劍,似乎不是凡品。”

    碧落料想自己暈倒後他多半曾經檢查過自己的佩劍,當下承認:“不錯,是……一位親友所贈的前朝寶劍。”

    辛牧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好,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碧落遂辭去,緩緩向外走去時,忽聽到辛牧遲疑著又問了一句:“可否冒昧問一句:你……腹中孩兒的父親呢?”

    碧落脊背一僵,冷硬地擲出了兩個字:“死了!”

    頭也不回便離開了辛牧宅第。

    慕容沖……從此只能當他是死了吧?

    便如當初碧落當自己死了一樣。

    當他死了,只怕會開心些。

    鵲踏枝 誰道閒情拋擲久(二)〖實體結局篇〗

    自此,碧落便在辛家堡住下,一邊休養身體,一邊常在院中持劍練著腕力,希望能把這些日子荒廢的武功重新拾起,讓她有足夠的能力,面對日後可能的困境,保護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四公子似乎得了吩咐,雖然還讓她住在耳房之中,但臥具案幾,都給她備了一套新的來,甚至他的夫人趙紅珠親自過來量了她的身段尺寸,令人為她添了兩套秋冬時的棉袍,質料居然還不錯。而三姑和三個孩子,只一人分到了一套普通的粗布襖子。

    碧落納悶辛家的另眼相待,轉而想著辛家堡恨鮮卑兵入骨,斷然不會知道自己是西燕皇太弟的女人;而苻堅等多半還未及聽聞自己離開了慕容沖,或者,因為自己的選擇,已經不想知道關於自己的任何消息了吧?

    對於辛家來說,她應該只是個看起來出身比較好、並且會些武功的普通女子。而五胡俱是糙原遊牧民族,民風彪悍,會武的女子,雖是不多,卻也不少。

    自然,她還是有一點特別的,那個特別便是……她來到辛家堡才幾天,辛家堡上下,都知道那個備受寵愛的辛家五公子喜歡上她了。

    辛潤喜文不喜武,只以玩簫弄笛為樂,因他上面有四個哥哥,均是身手不凡,辛牧雖是無奈,倒也不去逼他。但自從他發現碧落劍法不俗,開始一反常態地叫了幾個高手,天天陪他練劍,練倦了,便到四哥後院去賞秋楓落葉,更重要的是,看美人舞劍。

    他很有耐心,常那樣出神地看著,一看就是一兩個時辰,眸子裡始終是純淨的驚嘆和愛慕,別無雜念。

    碧落歷過一場煉獄般的情劫,哪有不懂之理?後來一見辛潤來,便不聲不響收劍而去,閉門不出。

    論起她從小跟在慕容沖後面學出的耐性,便是一個月不出房門半步也是不難。可惜她身畔還有個一天到晚姐姐長姐姐短的小聆兒,不時去開門關門,關門開門。

    “姐姐,你瞧,五哥哥給我畫了像,看,像不像,漂不漂亮?”小聆兒興沖沖拿了自己的畫像給碧落看,頭上的羊角辮一跳一跳的,很是可愛。畫上的小聆兒同樣一臉陽光,粗衣布袍,羊角辮保持著欲落不落的活潑資態,極是傳神。

    第二天,第三天,則是龍鳳胎兄妹的畫像。

    第四天,則是碧落的畫像。

    碧落沒想過自己能被畫得這樣美,凌風練劍,衣衫飄拂如仙,青絲半攏不攏,慵懶地從額間飄下兩三縷;只一雙眼睛,誰也看不透的眼睛,明明漆黑如夜,卻傳遞了一星半星隱約的光亮,似微微一笑,便能讓那星光亮綻成明晝般的清明華彩。

    可惜那畫上的碧落,沒有笑容,緊抿的唇角削薄如刀,倔強地掩住所有的苦楚和悲傷;又讓人忍不住有一種衝動,去消融化解那種苦楚和悲傷,讓她笑,笑著綻出春花般的風華絕代。

    或者,只有心靈很乾淨的人,才能這樣用一幅畫,映出一個他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的女子形象吧?

    “小聆兒!”碧落嘆著氣向小聆兒道:“以後,不可以要那個五哥哥的東西,這幅畫像,也送還給他吧!”

    小聆兒困惑地望著碧落:“可五哥哥似乎喜歡幫我們畫像啊!他還喜歡吹笛子,你聽到沒有?他常在院子裡吹,吹得很好聽啊!”

    碧落沉靜地笑:“那是他弄錯了。他不該在這裡畫畫吹笛。”

    小聆兒更困惑了:“那他該到哪裡畫畫吹笛?”

    碧落拍拍她的頭:“他到和他一樣的姑娘那裡去。”

    小聆兒還是不懂,或者說,她更糊塗了。

    但碧落已經坐到榻上,笨拙地編著一枚劍穗。

    她終於編出了一朵完整的蓮花,往下緩緩地編著雙環結,預備將一枚佛手玉佩鑲入其中。

    小聆兒出去告訴辛潤時,辛潤抱著畫兒怏怏離去,清澈的眼睛裡卻有一層霧氣飄來泊去。

    其後兩日,辛潤都沒有再出現,碧落正鬆一口氣時,辛潤卻又來了,眼神卻又回復了清澈純淨。

    “我聽說了……”見小聆兒知趣離去,辛潤坐到碧落跟前,紅了臉道:“我會對你好,也對孩子好……那事根本怪不得你……”

    碧落蹙起眉,瞪著辛潤,不明所以。

    被她那雙黑眼睛直直釘到心口的感覺估計很不好,辛潤漸漸手足都不知往哪放了,迴避著碧落的眼神,卻又不肯放棄地往她面龐上飄著:“是那些鮮卑白虜欺負你,怪不得你……碧落,你知道麼?我一心對你好……”

    碧落才知他必定聽了些以訛傳訛的謠言,以為自己是被鮮卑兵污辱了才有的身孕,忙道:“你誤會了……”

    忽憶起也曾有那麼個人一心對她好,不顧一切地待她好,卻被逼得遍體鱗傷而去,頓時鼻子一酸,別過臉去,攥緊手中的佛手劍穗。

    辛潤見一向冷顏如冰的碧落忽然顯出一抹憂傷,更是著急,還要追問時,門外忽傳來辛四公子的聲音:“五弟?在裡面麼?父親找你,讓你即刻前去。”

    鵲踏枝 誰道閒情拋擲久(三)〖實體結局篇〗

    辛潤應了一聲,一雙明淨眼睛,還只望著碧落,不勝迷惑:“如果我誤會了,你可以告訴我,是誰讓你不開心麼?我想知道……你的過去。”

    碧落性為人孤僻冷淡,即便和她住作一處的三姑也不敢細問她的過去,從沒有想過這麼個不生不熟的少年人,居然理所當然地想尋根究底。

    他到底太年輕了,在父兄的庇護下,才能在這樣的戰亂之中,繼續保有一份純白的心地,不知進退,卻讓人無法心生惡感。

    “五弟!”

    辛四公子又在外呼喚,帶了不耐和警告。

    辛潤溫順慣了,一聽兄長似有怒意,忙連連答應,歉疚地望著碧落起身告辭:“我改天再來看你。你……你別不開心。”

    看著他離去的清秀背影,碧落沒來由地一陣衝動,脫口道:“你不用再來了,五公子。”

    辛潤驚訝回頭。

    碧落的眼中,似有山嵐般的淺淺光暈飄著,漾著悲喜不定的流光。

    她緩緩說道:“我喜歡過兩個男人。可其中一個,因為對我失望,所以放棄了我;而我選擇的另一個,因為我對他失望,所以放棄了他。這個孩子,是我這場情劫唯一的紀念。如果不是它,我已與死人無異。”

    她低下頭,撫著光潔的佛手,疲倦道:“我累了,沒法再去喜歡別人。我也討厭別人來喜歡我,那會讓我更累。”

    她說得很清晰,又繞口令般艱澀,本以為辛潤不會明白,誰知正拉門的辛潤站在門口愣了片刻,居然憐惜地掃過她一眼,答道:“我懂了。”

    懂了?

    碧落正要鬆一口氣,辛潤已經開門出去,居然還留下了一句話:“那等你不累的時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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