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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紫宸宮時,慕容夫人讓她坐下一起吃晚飯時,她自有一番百結心事,便是看著黃澄澄甚是誘人的桂花糕,也沒什麼胃口了,慕容夫人再三勸說,才吃了半塊糕點,喝了一碗清粥,依舊回房睡覺,卻擰了塊濕帕子蓋在眼睛上,只怕夜間忍不住又掉淚,明日那眼睛,可就腫得像桃子一般,怎麼也掩飾不住了。

    眼見閒窗燭暗,孤幃夜永,欹枕難成寐,老天爺也似湊趣兒,至半夜時,竟淅瀝瀝下起雨來,滴在檐頭和石階,冷冷清清,把冬日透骨的寒意,點點滴滴,直滲到人的心頭,似連帶著上腹部都給吹得抽搐疼痛起來。

    許是著了寒氣罷?

    碧落想著,依舊抱著枕衾,只想迫著自己儘快睡著。

    便是明天天塌下來,她也須得養好精神,才能去尋那補天之策,不論那計策,有沒有希望,能不能成功。

    忽而“噗”地一聲,一處窗扇被吹開,嗖嗖的冷風伴了細雨,立刻斜斜打了進來,悉悉地響著,淺碧的帳幔立刻被吹得高高鼓起,一線寒燈,頓時給吹得滅了,更顯出森森寒意,透衾而入。

    碧落忙起身來,急急去關窗,卻覺行動之際,本來隱隱作痛的腹部,忽然被捅了一刀般銳痛起來,痛得她胃部一陣抽搐,酸液直往外翻湧,幾乎要嘔吐起來。

    吃壞了肚子了?

    碧落恍惚地想,正要關窗時,她聽到了外面一陣陣的喧譁吵鬧。

    似乎在宮內,又似乎在宮外,呻吟聲,慘叫聲,伴著近乎悽厲的呼救聲,如同冰雹一樣打了過來,讓她連打了幾個寒噤。

    雙手緊扣著窗欞,猶未及聽清到底是哪裡傳出的聲音,房門忽然被急促地拍響:“姑娘,姑娘,快起來,不好了!”

    風入松 誰使二桃殺三士(六)

    猛地將窗扇帶上,碧落沖向門口,拉**門,已見到青黛滿臉惶急地在門口跺腳,眼睛裡亮晶晶的,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滿得快溢出來。

    “怎麼回事?”忍住腹部的抽痛,碧落慌忙問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青黛一把拉住她,便往外拖著,一路走一路急急說著:“夫人的兩名貼身宮女,忽然便肚子痛得在床上打滾,我們聞聲過去看了,正要稟報夫人時,才發現……才發現夫人也不對!”

    “夫人……怎麼了?”碧落失聲問道。

    “也說……肚子疼……”青黛急急道:“也不知是不是吃壞了肚子,夫人不像兩個宮女叫得那麼慘烈,只是……似乎把晚飯全給吐出來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碧落忽然轉到一邊,猛地伏下身子,“哇”地一聲,竟也吐了起來。

    青黛瞪著碧落,一時呆住。

    碧落吐了好一會兒,才覺胸腹間鬆快了些,用帕子擦著穢物時,已看到了自己的指甲。

    幽幽的綾紗燈下,那本該粉白如玉的指甲,青中泛灰,如蒙了一層令人心悸的黑氣。

    “青黛!”碧落驀地叫起來:“有沒有去請太醫?”

    青黛急急答道:“已經去請了。不過……這,這都是怎麼了?”

    碧落眸光尖銳地凝聚起來,抬頭望向廊外的天空,聲音冷寒如冰棱交擊:“有人下毒!”

    “啊?會是誰?”

    會是誰?

    碧落也想知道。

    這寒冷雨夜的天空,被院牆檐角分割為不成形狀的一大片,黝黑不見底,如巨獸的大口,隨時仰首俯視,一口吞下眼前的所有人,所有事。

    與外間兩名嘶叫的宮女相比,慕容夫人很安靜。

    她伏在床邊,緊按住腹部,隨著腹部的收縮,身體也在一下一下地抽搐著,嘔吐著,卻沒有發出更多的聲音。細眉清眸,不改端莊,只是冷汗涔涔,早將她的衣衫浸得透了,連柔軟的髮絲,也失去了明亮的色澤。

    “碧落……”

    她遠遠看到了碧落,向她伸出了手,眸子裡湧出的悲傷和無奈,霧嵐般籠下,連圓潤晶瑩的面龐,也似看不清晰了。

    “夫人……”碧落驚叫,衝上前去,緊握住她的手。

    那手冰涼得如同在雪水中泡過,連顏色也是冰雪那樣的白皙,執在手中,已感覺不出屬於活人的生命力,讓碧落的心都在瞬間沉入雪水之中,涼得陣陣心悸,連自己的不適也感覺不出了。

    慕容夫人恍恍惚惚地輕笑著,揉弄著碧落纖長的手指,低低地問:“碧落,花開一時,人活一世,怎樣才算做了點什麼?”

    碧落記起了傍晚時自己一時感慨隨口所說的話。

    她只是不甘心那樣受著上位者的擺布,不甘心這樣無聲無息的活著,然後死去。

    冒然聽慕容夫人如此發問,碧落也迷茫了:“我想……便是讓人能記住吧?記住……一時的美好,一時的璀璨,或者……一時的幸福……”

    憶舊遊 傷心銅雀鎖秋風(一)

    <span>“噢……”慕容夫人唇角的弧度柔和美好,看來像是笑,那清澈寧謐如深深秋潭的眸子,卻漲起了潮,那樣漸漸地溢滿,滲出,順著眼角晶瑩滑下。她低低嘆道:“一時的美好,一時的璀璨,一時的幸福……碧落,你有過嗎?”

    有過嗎?

    與慕容沖十年的相處,算是美好幸福的生活嗎?

    那樣溫柔地看著他,為他憂傷,為他悲哀,為他失望。卻到底能,溫柔地看著他,伴著他,陪著他。

    如果那是一種幸福,幸福也是哀傷的。

    碧落忍住號啕大哭的衝動,低啞著嗓子道:“或者……有過吧!”

    慕容夫人滿是淚光的眼睛裡,慢慢積攢起瞭然的笑意,聲音如蚊蚋般低不可聞:“或者……我也有過。不過……怕是沒人能將我記住吧?”

    “不,不會的!”碧落想勸,但忽然間發現自己無從勸起。她該說,讓她放心,即便她死了,也會有人能將她記住?

    她那同樣泛著青紫的嘴唇哆嗦了幾下,忽然衝到門口,嘶聲大叫:“人呢!人呢?都死哪裡去了?為什麼太醫還沒來?為什麼……啊……”

    她叫不出聲了,積蓄在胸口的氣團,終於在拖長的高叫聲中破碎,裂成泣不成聲的痛哭。

    “太醫們全都去了甘棠宮了……說是蔡夫人病情加劇,全去診治去了。”

    有宮女匆匆走來,單薄小衣罩著的外衫淋濕了大片,顯然剛從太醫院回來。

    “那快去甘棠宮請啊!”

    碧落一時顧不得想蔡夫人為何恰在這時候生病,急急催逼。

    “向公公去請了!”

    宮女匆匆地回答著,忽然望向夜雨之中。

    一個內侍提了盞燈籠,也沒打傘,濕淋淋地從雨中鑽了過來,滿臉的惶急,正是紫宸宮的主事太監向公公。

    青黛飛迎過去,叫道:“向公公,太醫呢?”

    向公公滿臉是水,也顧不得擦一擦,叫道:“沒來,沒來啊!甘棠宮那些人……那些人狗眼看人低,一聽是紫宸宮的來請太醫,立刻便將我趕出來,連門都沒讓進!”

    “啊!”青黛和幾名宮女一齊望向碧落。

    論起身份,也就她一人是慕容家的人,不算是下人,這時候,自然得她拿主意。

    碧落一呆,她晚上才去過甘棠宮,當時蔡夫人雖然精神不太好,可絕對沒有重病的跡象,而且待她也溫和友善,言語之間,絕無輕藐紫宸宮之意,她的宮人,又怎會突然對紫宸宮主事太監惡顏相向。

    腹中驀然一抽,又是一陣劇痛襲來,讓她幾乎站立不住,身體晃了一下。

    青黛大驚,忙扶住了她,急急叫道:“姑娘,你……你也不舒服麼?”

    “桂花糕!”碧落望一眼臥於燈下已近昏迷的慕容夫人,無意識地念叨了一聲,忽然跳了起來,沖向宮外。

    “姑娘,傘,帶傘啊……”

    青黛的急呼被拋在了腦後。

    冰冷的夜雨傾下,迅速打濕衣衫和鬢髮,將寒意浸入她的每一寸肌膚,終於讓她一直昏昏沉沉的頭腦抓到了重點。

    就是那個芝麻桂花糕出了問題!

    憶舊遊 傷心銅雀鎖秋風(二)

    今日揉的面雖是不少,可慕容夫人並沒有分給宮內下人吃,說是打算明天一早烘焙好後,先分給宮中其他幾位娘娘吃。

    故而,吃到桂花糕的人,只有慕容夫人和從小跟著她情同姐妹的兩名貼身宮女;然後便是蔡夫人;碧落心情不好,只吃了半塊。

    如今,慕容夫人已經昏迷,兩名貼身宮女的呼號聲越來越低,碧落腹中正在疼痛;可以想像,甘棠宮的蔡夫人,此時必定也在痛苦中掙扎!

    甘棠宮中人不放紫宸宮的人進去,顯然是認為紫宸宮的人下了毒!

    踉蹌衝過去,碧落狠狠地拍著甘棠宮的朱漆大門,聲音冷厲地穿破風雨,穿破那深宮裡隱約的哭號悲泣,終於有人過來,將門拉開。

    “是你!”開門的內侍滿臉淚水,吼道:“你還來做什麼?”

    “太醫……我們夫人要太醫!”碧落想著那奄奄一息的慕容夫人,再也顧不得解釋,直向宮內闖去。

    內侍大怒,忙上前攔時,碧落一掌劈開,見還有人圍過來,心一橫,手腳並用,施展武藝,片刻已將他們盡數放倒在階下的泥水之中,不顧眼前一陣陣地昏黑髮暈,略略穩了穩身形,便直衝入殿中。

    “怎麼回事?”又有人在急問。

    碧落還未及繞過紫檀木的出水芙蓉屏風,便有人急步走出舉臂相攔,竟是楊定和兩名宮廷侍衛。

    楊定俊朗的面龐正滿是陰霾,心事重重,不見素常嘻笑之意。此時驀然見到碧落,眼底也晃過一抹驚訝,隨即是一抹恚怒:“你來做什麼?”

    碧落懶得想楊定怎會在這裡,又為何這等冷淡,只是冷冷地問:“太醫是不是全在這裡?”

    楊定不耐煩推她:“快回宮去,你……你們的目的達到便罷了,何必多此一舉?”

    目的?

    她們有什麼目的?

    這時,碧落聽到了苻錦兒撕心裂肺的哭泣聲:“娘……”

    碧落大驚,疾步沖了過去。

    楊定似也被那聲大哭驚住,待碧落從身畔走過,才飛快趕上去時,碧落已經來到了榻前,驚怔地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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