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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落既知苻堅無意將她收納宮內,自此放心不少,身體立時好得快了,不幾日便出了房,在紫宸宮中瀟灑自若地舞劍練功,只是偶爾望向關睢宮方向時會不由地怔忡。

    一定是紫宸宮裡太安靜了吧?她常常會有一種幻覺,覺得常會聽到關睢宮的方向傳來很輕靈很清脆的笑聲,如重重密林間的一線陽光,明媚地耀過,無聲無息,卻在頃刻間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釋雪澗來找碧落的那天沒有陽光,天色沉沉的,似要倒扣下來,卻沒有一絲風,乾冷乾冷的。

    碧落剛收了劍,正望著關睢宮方向出神時,遠遠見宮人引來一頭頂風帽身著深青布衣的女子時,一時居然沒想起她是誰。

    直到她取下風帽,露出瑩明肌膚和如鏡雙眸,碧落才認了出來。

    她對這個似一眼便能看穿人心的女子並無惡感,卻也總親近不起來,那種所有秘密被揭曝於烈日之下的不安,讓她對這女子有種如芒刺在背的驚懼,因此即便知道她在宮中,也不曾去探過一次。

    “碧落姑娘!”釋雪澗並不介意碧落的冷淡,坦然笑著,緩緩走來見禮。

    碧落只得抿出一抹微笑,請她入內奉茶。  

    殿內空間雖大,但紫宸宮近日極得矚目,各樣份例一律從優,送來的霜炭比慕容夫人在世時還要好。碧落自然沒打算為苻堅節省,宮內幾乎四處關著門窗,燃著熊熊的火盆,把個紫宸宮各處都熏得溫暖如春。碧落素來衣著單薄,倒還罷了,釋雪澗甫一入門,便解了外袍,笑道:“這和外面,可著實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碧落眼見宮女奉了茶,才道:“這是大秦的王宮,自然與別處不同。”

    釋雪澗眸含清雪,明晃晃在碧落臉上漾過,才暖暖笑道:“不錯,這是大秦,所以才與別的時候不同。”

    碧落微怔,自己的話語,從釋雪澗口中說出,似變了一種意思。

    她默不作聲,只提起青瓷茶盞,用茶蓋一下一下拂著在水面跳躍浮動的茶葉,靜侯她說話。

    果然,釋雪澗繼而道:“旁的不說,只說長安。自西晉八王之亂起,這近百年來,你爭我奪,戰亂頻仍,鬧哄哄你唱罷我登場,說是亂世的英雄,在那些平民眼裡,不過是殺人的屠夫罷了。你瞧今日長安富裕熱鬧,人流如織,可曾想過,它也曾火光沖天,血流飄桴,戶戶空房,緲無人煙?”  

    碧落算明白了她的意思,微笑道:“不錯,當今天王陛下素來重視農桑,從即位之初即推行區田法,同時興修水利,鑿山起堤,設置亭驛,只用了寥寥一二十年的光景,便讓秦國大治,倉廩充實,路不拾遺,實乃這百年來罕見的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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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皎的廢話:在寫這篇文查閱資料前,我並不喜歡苻堅。一則是偶這人太壞,一聽不是專出帥哥的胡族,便不樂意;二則他在歷史上攻打了漢人占正統地位的東晉朝廷;三則不喜歡他硬梆梆的名字“苻”“堅”,太難聽了。不過,在我將史料研究一番之後,對此人實在是很佩服。可以說,他不但是少有的明君,並且的確是個性情中人,頗有人格魅力,且待我慢慢道來吧!

    然後,釋雪澗並非閒筆,雖是配角,相信後文會感動很多人。

    臘梅香 輕剖愁意恨難裁(二)

    釋雪澗眸中的雪光似在融化,笑意盈然:“不錯,天王是能令天下大治的明君,並且,是極少見的仁君,碧落姑娘,你說是不是?”

    仁君?

    碧落似乎沒想過這個問題。  

    她在平陽時很少理會平民生計之事,只在一路隨苻暉來長安時,眼見苻暉雖是狠厲,但於農桑水利處處留心,方才漸知苻堅並非蒙昧之君。

    但仁君?

    一個將十二歲男孩變作自己孌童的男人,能算作仁君麼?

    釋雪澗似看透了碧落的想法,輕嘆道:“天王於故燕皇子,私德有虧。但他對燕室王公、仇池王公、西羌王公,都算得仁至義盡吧?”

    碧落微怔。

    細思下來,那些被苻秦征伐下來的諸國王公,如鮮卑慕容、仇池楊氏、西羌姚氏,涼地張氏,苻堅從不曾虧待過,稍俱才能者,無不身居高位,甚至惹來氐族豪強不滿,屢屢上書諫阻。但苻堅從小學的便是漢人的儒學,志在天下,一心以仁信待人,說來……還真算得上仁君。

    只是,他奪了別人的萬頃良田,再送了人一間小小宅院,又豈能要人感激於他?

    從這方面看來,苻堅的仁信,只怕近乎迂腐。

    碧落心念電轉,因不知釋雪澗用意,自不好露出一絲口風來,只是輕笑道:“可不是麼,所以瞧我們慕容家上下,無不盡心盡力為天王陛下效力呢!”  

    釋雪澗眸光又凝,盯著碧落的眼睛,半天才道:“那才是天下幸事,百姓幸事呢!戰亂一起,首當其衝的,只怕又是百姓了。到那時……”

    她忽然打了個寒噤,雪芒般的目光居然泛出一絲驚懼來,同時抓起搭在一旁的外袍,披到身上。

    碧落一蹙眉:“你冷麼?要不要再加些炭來?”

    釋雪澗含笑搖頭,正要說話時,忽然屋外的宮女傳來一陣暄嘩驚訝之聲。

    碧落推開門時,青黛正匆匆走來,壓低聲音道:“燕晴宮張夫人生了位小王子。”

    碧落點頭道:“好事啊!”

    青黛拍著胸道:“哪裡是好事?說是難產,小王子出世時就沒了氣,張夫人在產褥期,哭得暈了過去,太醫們正忙亂呢。”

    她遲疑一下,又道:“聽說,是因為張夫人平時操勞過度,近期又心情抑鬱才引發了早產,這下,陛下又該心疼她了。”

    碧落慍道:“陛下該不該心疼她,是你該說的話麼?”  

    正說著時,釋雪澗從她身畔走過,拉緊了衣襟,望著燕晴宮的方向嘆息一聲。

    碧落驀然想起一事:“雪澗姑娘,你曾說,秦宮近期有小難,微見血光,莫非指的就是此事?”

    釋雪澗唇角輕笑若冰雪:“我能預知災難,可惜卻不能禳避災難,算來……也是件極可悲的事。”

    她能……預知災難?

    碧落惶惑地看著她,盼能從她冰潤玉潔的面容上看出更多的蛛絲馬跡來。

    但釋雪澗並未再說,只是緩緩戴上風帽,粗劣的棉質布料,襯得那如雪肌膚晶瑩剔透,明明不甚出挑的容貌,顧盼之際亦顯流光溢彩,清華四射。她微笑道:“我在北地聽講佛理時,曾與慕容泓大人見過多次,和慕容氏也不算外人了。碧落姑娘如有空時,不妨到五重寺坐坐。”

    碧落隨口應了,正要送她出去時,釋雪澗又回過頭來,輕輕一笑:“正月廿二,有鳳來儀,是個好日子,不如到寺中為慕容夫人禱祀吧!”

    碧落猛地頓住身子,眼看著釋雪澗款款而去,淚水幾乎滴落下來,忙仰起頭,只往天空望著,生生將漸涼的淚意給迫回去。  

    青黛奇道:“姑娘,你在看什麼?”

    碧落啞了嗓子回答:“沒……沒什麼,下雪了。”

    青黛抬眼看時,果然幾片小小的雪花如柳絮般盈盈地旋轉落下,然後越來越密,越來越大,終於釀成紛紛揚揚的一場鵝毛大雪。

    這般大的雪,只怕一夜之間,便能將這繽紛絢爛的長安,覆成冰封雪雕的琉璃世界了吧?

    但再大的雪花,碧落也看不到了。

    她心裡只有釋雪澗臨走的一句話。

    正月廿二,有鳳來儀。

    ------

    釋道安在秦宮裡又為夭折的小王子超度了三日,方才帶了眾弟子離去,此時已接近年關了。

    苻堅雖是張夫人心存疑竇,但已近知天命之年,暗自揣奪著,這個孩兒可能是自己最幼小的兒女,因此頗是上心,如今小王子新喪,也是氣沮,連廿四的小年夜也不曾好好過得,公事完畢後便陪在張夫人身畔,只怕她性氣高,月子裡再落下什麼病根來。

    儘管將心思投到了張夫人身上,苻堅還是沒忘了碧落,發現碧落身體平復後,居然讓碧落隨侍身側。  

    “朕正嫌隨身宮女太柔弱了些,以後進出宮禁,你便隨侍一旁吧!”那日在御書房中,苻堅這樣吩咐,然後看著碧落綠孔雀般招展的衣衫皺眉:“朕不是讓你少穿這些花花綠綠的衣裳麼?”

    碧落自是不好說,她一心擔憂苻堅再用看那位桃李夫人的眼光看著她,故意找了些俗艷的衣裳上身,只得答道:“隨在陛下身邊的宮女,自然不能穿得太素了,否則有失儀之罪。”

    苻堅奇道:“朕什麼時候說你是宮女了?”

    碧落道:“跟隨在陛下身側的,除了內侍和宮廷侍衛,便只有宮女了。”

    苻堅瞥一眼正看好戲的楊定,微笑道:“哪個宮女像你這樣執刀帶煞,冷若冰霜的?而且宮女也不能到前廷去……罷了,你會武功,做事又比男子仔細,就做朕的女侍衛吧!”

    臘梅香 輕剖愁意恨難裁(三)

    碧落只得應了,回身看楊定時,已經不見了;等出了書房時,卻見楊定正按著肚子,望著她那身衣裳,咕咕咕地笑,不由惱道:“你笑什麼?”  

    楊定笑道:“沒什麼,雲侍衛!”

    一旁的內侍也在笑:“碧落姑娘,這可是從沒有過的事,陛下讓一名女子作侍衛呢!”

    碧落惱火,正要拔腳離去時,只聽楊定壓低了嗓子,柔聲道:“可這不是最好的結果麼?”

    碧落怔了怔,回頭看時,楊定抱著肩,頗是放鬆地斜倚在宮牆之上,唇邊笑意燦爛溫和,明媚陽光之下,反而看不清眼底的顏色,只覺煜煜蘊光,有煦和如春的暖意,緩緩浸潤過來。

    不知怎的,碧落臉上忽然熱了一下,心中沒來由便放開了許多。是為楊定說了句,這是最好的結果,還是憶起了釋雪澗臨走時丟下的那句,正月廿二,有鳳來儀?

    第二日,碧落果然換了件蓮青的衣衫隨侍在一旁,苻堅盯了她整整半天,愣是沒說什麼;楊定卻笑道:“陛下,咱們大秦的第一美男子出現了!”

    碧落的確穿著青衣,卻是男子的衣衫,連頭髮都綰作了男子的式樣,帶小冠,用碧玉簪子固定住,卻將整張臉都顯了出來,越發顯得面如美玉,俊秀異常。

    苻堅終於將眼睛投回手中的摺子,只淡淡道:“嗯……你喜歡這樣,那就這樣裝扮吧,是挺好看的。若真有這麼漂亮的男孩兒……朕把寶兒錦兒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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