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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性情也頗是堅毅,既覺自己對不住他,便決意與他說開去,若他肯見諒,自此還是貼心的朋友,自是不錯;若他不肯諒解,頂多讓他罵上一頓,也好過讓他憋在心中。
誰知去羽林軍營中問時,楊定已經告病不出數日了;要細問時,卻問不出到底什麼病來,只得問明住址,親自去探。
仇池楊氏族人有不少在京城為官,當年楊定之父叔也久為大秦高官,早在長安置有私宅。但楊定從小好游,極少住回家中,宅地都交由族人打理;這次回京,先住平原公府,後住宮中,直到被遣入羽林軍,才在宮城附近賃了一處民居暫住,為的是來往方便,又不必應酬同族兄弟親友,更加閒適自在。
碧落尋到那處民宅,便見那門居然虛掩著,隱約有女子笑聲傳出,不覺大是疑惑,莫不是找錯地方了?
她推開門,一逕入內,卻見裡間衣紅鬢綠,果然兩名俊俏女子嘻嘻笑著,正抓著酒壺,往一人口中灌酒。
碧落定睛一瞧,那人眉眼俊朗,輪廓分明,正是楊定,卻已兩眼迷離,雙頰通紅,一手居然還攬著其中一名女子的腰,顯然是大醉特醉了。
眼見那兩名女子打扮妖嬈艷麗,不似好人家的女兒,且這樣放蕩笑著,渾不顧楊定醉成那樣,還往他唇邊餵酒,碧落不由大怒,喝道:“你們在幹什麼?”
那兩名女子一驚,放開楊定,望向碧落,反問道:“你什麼人?咦,是個女的,莫非也是哪位大人派來服侍的?”
碧落算聽出點苗頭來了:“你們是誰派來的?”
那兩名女子叉了腰,高聲道:“你還沒回答我們的話呢!憑什麼問我們?”
碧落更看出兩人是青樓女子,再不知她們已糾纏了楊定多久,心下頓時惱怒起來,冷然道:“你們沒資格問,給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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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斯文地福上一福,謝過啦!
(有人在罵:咳,明明是裝斯文!)
醉花蔭 扁舟系人不系天(一)
那兩女子正要撒潑時,碧落卻不耐煩,拔出寶劍來,順手便砍去。雖只是作勢,但她久習武藝,翻劍處殺機凜冽,抖手時青絲散落,驚得二人尖叫連連,抱了頭蹌踉逃出了屋子,再也不敢出現了。
碧落關了門,返身再看楊定時,正趴在案上,用手抓住了酒壺,迷迷糊糊又要喝。
“楊定!”碧落急急叫著,一把搶過酒壺,折身找到茶壺,倒了盞茶,送到楊定唇邊,道:“快喝點水,怎麼醉成這樣?”
楊定醉蒙蒙地扶了碧落的肩,就著她手中的茶喝了,凝神盯著碧落半天,似是神智略復,疑惑著問道:“碧落?是碧落麼?”
碧落本為道歉而來,此時見他醉成這樣,哪裡還說得出話來?只是默默扶起他,將他送往一邊的床榻。
楊定皺著眉,一邊彎腰走著,一邊只顧往碧落臉上瞧,待到床榻邊,碧落幫他脫了靴,正要扶了他躺下,楊定忽而握了她的手,低笑道:“真是你麼,碧落?”
碧落應了,無奈道:“你別喝了,先睡,我改天再來找你。”
待要抽出手時,卻覺楊定握得極緊,一雙眼睛,亦比平時明亮許多。但聽他笑了笑,喃喃說道:“大約又在做夢吧!老是夢著你,可真是不爭氣呢,明知……明知你心裡只有一個沖哥……”
他另一隻手也搭上了碧落的胳膊,頭部靠上了碧落的肩,低低嘆息道:“對不起,真對不起!你戀著他,又不能在一起,本就夠煩惱了,我還去招惹你,和你為難……碧落,我不該怪你全無心肝,更不該怪你讓寶兒見我……”
“我不是有意的,我真不是有意的,碧落……”楊定的溫熱鼻息帶了酒氣撲在碧落面頰,話語斷斷續續:“我聽寶兒說令牌是你給的,仿若……有人刺了我一刀……我只想刺回去,竟忘了……我對你,只是外人,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這兩日,我想了許多,心下好悔……好悔……”
碧落聽他有一聲沒一聲地說著,不由痴了。
她本覺自己辜負了楊定一片心意,頗是愧疚,誰知楊定竟不再怪她,卻已在反思自己的過失。他喜歡碧落,給碧落傷了心,想小小報復碧落一下,算是過失麼?
碧落只覺眼眶陣陣地溫熱,反手扶住楊定,也不管他能不能聽見,哽咽道:“楊定,我們是朋友,不是外人……”
楊定微笑,雖是醉意蒙然,不改煦暖如陽:“我對你來說是外人,但我把你當朋友,嗯……不只朋友,還是很親近的人……很想守在你身邊……護著你,看你笑……”
碧落淚珠子掉落到楊定手背上,也微笑道:“你也是我……最親近的人。”
是的,這世上待碧落最好的人,除了慕容沖,便只有楊定了。
那麼多次,於無聲中護持,不求回報,無怨無悔……
楊定似聽到了碧落說的話,微微一笑,將碧落抱住,頭靠在碧落肩上,竟睡著了。
而碧落,發現自己居然不想推開。
這樣溫暖而無邪念的懷抱,真好,真讓人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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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在楊定住處呆到傍晚,計算著苻堅也該回宮了,才為楊定蓋好錦被,悄悄離去,心中已輕鬆了一大截。
楊定到底沒有將她當成敵人,甚至已經不再怪她,依然將她當作了親近的朋友。
朋友……
有朋友的感覺,真的很好。
或者,這十八年來,她的確太孤獨了,以至離開了慕容沖,便如孤魂游魄般無處可棲,心如死水。
回宮後才發現苻堅早就回來了,好在他甚是忙碌,並沒注意到碧落消失了半天。
而碧落直到晚上更衣,才發現流彩劍上的穗子不見了,再不記得是在哪裡丟失的,只得趕著叫青黛再幫打一個,可惜了穗子上編入的那隻佛手玉佩,還是特地從苻暉那裡帶出的,和慕容沖的那隻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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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下了朝,苻堅正批閱奏摺時,外面內侍前來回報,楊定求見。
苻堅看著奏摺,頭都沒抬,便道:“傳。”
踏入殿內的楊定,居然沒穿官服,只著了一身淡黃聯珠紋長衣,從容步入,抬眼間與碧落四目相對,微有赧色,向她略一點頭,即上前參見苻堅。
苻堅令他平身,方才抬眼打量他一眼,微一蹙眉,擱了硃筆問道:“有什麼事?”
楊定托起奏表,坦然道:“微臣性情放涎不羈,不慣軍中約束,因此……想辭去翊衛中郎將一職,回仇池老家修身養性。”
碧落愕然,只盼從楊定眼中找出一絲半點他辭官的因由,但楊定眼眸極澄明,唇角也是慣常的笑意,並無任何異樣。
苻堅接過內侍轉呈的辭表,糙糙看了,冷笑道:“什麼不系之舟,難當大任?怎麼?老莊之道學得多了,居然以不系之舟自居?這莊子的話,朕也聽說過,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敖游,反若不系之舟。你若真是無能之輩,不用你說,朕自然讓你做你無能的不系之舟去。可你有才有智,也敢動這歸隱之念?何況你和寶兒之事,朕已經說了話了,你還打算便這麼算了?”
楊定低了頭,唇角含笑,卻執意地辯駁:“微臣懶散慣了,不過生於亂世,有些防身工夫而已,若論才德,卻是萬萬不敢自矜!南陽公主之事,微臣聽憑陛下安排,若是兩年後陛下依舊覺得微臣合適,微臣願侍於公主身畔!”
醉花蔭 扁舟系人不系天(二)
苻堅哂道:“朕說你有才智,你說自己沒才德,敢情是認為朕沒有識人之明了?敢情你以為朕老糊塗了,要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無能之輩?”
楊定忙道:“微臣不敢!”
苻堅擲下辭表,喝道:“不敢就把辭表收回去!朕這裡出兵江東,正是用人之際,你敢現在辭官而去,朕把你楊氏一族全給禁足了,看你如何做你的不系之舟!”
楊定頓時閉嘴。
苻堅這話,顯然不打算和他講道理了,而他正是這天底下最有資格不講道理的人。
苻堅再盯他一眼,才道:“下去,好好當你的將軍去!”
“是。”楊定應聲而退,面色倒還沉靜,看不出大悲大喜來。
碧落正在猜度楊定意圖辭官的居心時,只聽苻堅又道:“碧落,你們多日不見,去送送他,順便敘敘舊吧!”
“啊!”碧落一時驚疑不定,苻堅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地又加了一句:“你們兩個,自然都是懂事的孩子,不用朕多說罷?”
碧落應了,料苻堅之意,必把楊定辭官之事,歸咎於情場失意,讓她出面安撫了。
若是以前,碧落斷斷不樂意接這樁差事,但昨日聽楊定一番醉後真言,再也無法將楊定視同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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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定剛剛走下丹墀,合體的淺色長衣隨風飄擺,更形得他的身姿玉立,連墨青色的聯珠花紋,也襯出了幾分原來碧落不曾留意到的沉靜和寧謐。
“楊定!”碧落喚了聲,追了上去。
楊定立在杏樹下,轉過身來,尷尬地一笑,抬了臉看那一樹的蔥蘢葉子和小小如珠的青杏,微見潮紅的赧色。
待碧落走到跟前,那抹潮紅已經褪去。他不待碧落開口,便道:“碧落,前幾天的事,真的對不起。是我……糊塗了,才故意拆穿你給了寶兒令牌。”
碧落垂了袖,低頭道:“南陽公主很想出去看你……那令牌,是她搶過去的。但的確是我沒追回來,讓你為難了……”
“不是你主動給她的?”楊定不覺一笑,連眸中都多了幾分瀲灩神采,迅速又斂了回去,吸了口氣,有些艱難般開口道:“昨天……我是不是在你面前出醜了?”
昨天……昨天他醉成那樣,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碧落脫口便笑道:“沒有,我從沒見你那般直率過……”
話未了,已見楊定抬起眼,長睫下一雙瞳仁晶亮里透出抹驚喜,還有……屬於年輕人的那種羞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