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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給苻暉握過的流彩劍已經髒了,再去握一下,都是對她自己的玷污一般。
苻暉一時愕然,望著她的背影,摸了摸頭,轉頭問楊定:“她剛才說什麼?”
楊定有些笑不出來,但還是回答:“她說,她不是玩物,不是東西,不會由人送來送去。”
苻暉詫異道:“她是這樣說的麼?為什麼我沒聽到,你卻聽到了?”
楊定走過去抓起碧落留下的流彩劍,凝視片刻,嘆道:“三殿下,她想說的,不都寫在臉上了麼?”
苻暉一想,點頭道:“也是,這死丫頭,心裡怕還只是想著慕容沖那個妖孽!哼,想著又怎樣,她終究還只是我的人!”
楊定嘿然一笑:“三殿下,你只要她的人麼?”
苻暉一皺眉,道:“你什麼意思?”
楊定彈著劍脊,聽著嗡嗡的劍吟聲,淡淡笑道:“嗯,也沒什麼。殿下得了她的人,慕容沖得了她的心,也算公平!”
苻暉驀地大怒:“楊定!你居然把我和那個妖孽相提並論!”
楊定變了臉色,慌忙跪倒在地,俯首急道:“是,楊定知錯!楊定再也不敢了!”
苻暉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楊定握緊流彩劍,依然跪在地上,目送苻暉離去,眸光沉沉如暮靄,低低地嘆了口氣。
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霜冷鴛瓦,落木飄零,再經幾日,怕是嚴冬就要到了。
最上面第一節,新添了一章《寫在前面的話》,親們可以看看,基本把當時的歷史背景交待清楚了。
然後,某皎近期可能臨時失蹤一段時間,但碧落不會停更……
惜分飛 秋霜肅夜數寒星(三)
碧落正窗台上,呆呆地望著推開的窗戶,鏤的是並蒂蘭,雕的是合歡花,櫸木的紋理,在那樣精緻的花紋中,也顯得溫柔起來。
到底,只是雕的花而已,在死了的木頭上,雕著的無生命的花。
可這樣蕭索的季節,連偶然綻開的野花都成了稀罕物,無生命的花糙,也能算是一種安慰吧?
伸出手掌,秋風從近乎蒼白的手指間無聲地漏過,冷冷的,帶了看透世事的涼薄無情。
“姑娘,夜深了,天冷,別呆在窗口啦!”
青黛取了披風,夠著嬌小的身子,努力往她身上披去。
是的,天冷。
可凍壞了又如何?
留一具無瑕的軀體,給那個苻暉糟蹋麼?
碧落抱著肩,由著絳色的薄綿錦緞披風掛在肩上,又沿了天青色的絲綢衣裳緩緩落下,跌在窗欞間,無力掛著,流淌著秋楓般奔放而絕望的色澤。
“姑娘,姑娘……”青黛囁嚅著,眼睛睜得如狸貓眼珠般滾圓,惶急地望著她,不知該不該再去勸她。
這個清妍無雙的姑娘,性情如同她的眼神那麼難以琢磨。被派來侍奉她,到底是福,還是禍?
又一陣薄涼的風吹過,似有什麼物事,茸茸地觸著了自己的腮,溫柔地輕撓著。
碧落微驚,忙回過頭時,已見到了楊定慵懶的笑臉。
他斜伸向前的手中,持了一把寶劍,劍鋒流光四溢,劍柄處的羊脂美玉柔潤如水,天碧色絲線的流蘇,隨風飄舞著,一縷兩縷,拂上碧落冰涼的面龐。
這正是被碧落丟下的流彩劍了。
“快收起來吧!”楊定的笑,依舊如陽光般清慡明耀:“這可是慕容公子給你的御賜寶劍呢,還真不要了?”
碧落的眼眸轉動了一下,已波瀾迭起。恍惚,又記起少年時不知多少次,與慕容沖雙劍並舞,衣袂翩飛時,如一對展翅翱翔的仙鶴,四目交融時,連冰寒的雪地,都能綻出春花的璀璨嫵媚來。
難道只為給苻暉碰過,她便把那許多溫柔美好的回憶一筆抹殺?
她接過流彩劍,小心地在劍鋒上觸撫著,卻已輕柔無比,仿佛怕略一用力,便彈破了那比紙更薄的幻夢一般。
“小心!”耳邊,忽聽得楊定驚叫。
她的心顫了一下,才覺出手指已觸著劍鋒,立時給這傳世寶劍割破了肌膚,迅速溢出了晶瑩的血珠,緩緩擴大,蜿蜒流下。
楊定笑意已斂,上前了一步,似欲抓了她手來看,卻又在她跟前生生地頓住,頗有些氣急敗壞地咒罵:“哎,你這笨丫頭,早知道我把這劍自己收著算了,還可和我的華鋌劍配作一對呢!”
碧落淡若遠山的秀眉輕輕一挑,如夜眸子冷冷一轉,握緊了流彩劍,一字一字道:“楊公子,流彩劍和飛景劍才是一對。”
惜分飛 秋霜肅夜數寒星(四)
<span>由慕容沖交給她的流彩劍,自然只和慕容沖的飛景劍才是一對,楊定的劍雖然和他們的相象,可到底也只是相象而已。
楊定見她眉目間頗有挑釁之意,嘖了一聲,搖頭道:“好吧好吧,你們的是一對,我的不算。可碧落姑娘,你是不是該把手指包紮一下?”
青黛已慌忙將銀質荷葉燭台移來,急急去找布條和藥物。
碧落輕蔑一撇嘴,還劍入鞘,將手指允了一允,隨手抽了條帕子纏了,便跳下窗來,回到房中,淡淡道:“我沒那麼嬌氣,這不就行了?”
她背向窗戶,轉向青黛道:“關窗。”
這個楊定,當日看他還好,可如今顯然和那苻暉越走越近,只怕已將前途寄在這位平原公身上了。以他的武功才識去輔佐那個一心與慕容沖作對的苻三公子,不知日後會對慕容沖產生多大的威脅?
只這般想著,碧落便不想和這人多說話了。
青黛卻不討厭這個曾經相助過她的楊定,此時聽碧落髮話,只得歉意地望了楊定一眼,正要關窗時,楊定忽然伸出手掌,擋住了正要闔上的窗戶。
“碧落姑娘,你當真……不想跟著年少有為的平原公,卻要入宮去陪伴天王陛下麼?”
楊定問著,大半邊臉被蒙上了窗紗迷離的暗影,看不清晰神情。
碧落想笑,終究也笑不出。她想入宮陪伴苻堅?
那不是她的願望,而是慕容沖的願望哦,給迫到逼不得已時,將她也變成了亡燕祭台上的犧牲品。
可如果委身苻暉,她的犧牲,也只是毫無意義的犧牲了。
“楊定!”碧落靜靜地回答:“你抬頭向上看看,現在你能看到了什麼?”
楊定抬起頭來,在屋中黯淡的燈光映射下抬起頭來,已看到了松柏與翹檐之間的一方天穹。
黑黑的,深深的,無邊無垠的天穹,在冷澀的夜風裡,更多了幾分悽惶無望。
“我看到了。”楊定仰面笑了起來:“我看到了星子,很亮的星子。”
碧落怔了一怔,不由走到窗口,向上空凝望。
果然,有著一兩枚星子,在樹梢檐角,幽幽閃亮,如一顆兩顆的淚珠,又如誰的深深瞳仁,清冷,而溫柔。
翌日。
燕晴宮。
楊定持了一根柳枝,陪著兩位華裝少女練劍。
他左支右絀,看來險險欲敗,卻每每在最緊要的關頭化險為夷,兩名少女身手雖是不錯,到底氣力不夠,纏鬥了半個時辰,早已裡衣盡濕,髮髻零亂。
忽地,其中一名少女,退了幾步,甩了寶劍,叫道:“不練啦,不練啦!你這人真缺德,明明比不過我們,只仗了男人家力氣大取勝,真沒意思!”
另一名少女比先前那少女還要小上一兩歲,只剩一人對敵,自然更不是對手,只得也退了下來,笑道:“姐姐,這才來的侍衛,還有些趣兒,不像那些人,不過三兩招,便給打得抱頭鼠竄,一看就是有意讓著咱們呢!”
惜分飛 秋霜肅夜數寒星(五)
那大些的少女氣鼓鼓的,正要答話時,一旁已有人笑了起來:“你們兩個丫頭,連仇池楊氏這樣的名門之後也敢欺負,打量著人家真打不過你們麼?也不瞧瞧,人家還沒出劍呢!”
一旁的白玉石階上,一名中年男子緩緩走下。他只穿著襲米黃色家常便服,面容清癯,氣度雍容儒雅,一雙琥珀色的瞳仁,此時溢滿了笑意。
兩名少女已嘻嘻笑著過去拉他的袖子,喚著父親。
楊定微笑著行禮:“微臣楊定,拜見陛下!”
中年男子已走上前去,親自扶了他起身,笑道:“你這孩子,怪不得徵召這許多次才肯來,大約就是怕朕這些不解事的孩子們欺負你吧?暉兒性情最烈,若是待你失禮了,你只管來告訴朕,朕來責罰他。”
楊定笑道:“回陛下,平原公幼時便與微臣交好,從不曾為難微臣。微臣怠於為官,實在是因為生性懶散,遊手好閒慣了!”
這中年男子正是當今的大秦天王苻堅,因楊定是仇池氐族首領的嫡系子孫,久有籠絡之心,待前日苻暉帶來相見了,親自考較了武學才識,確然敏慧過人,有意放入軍中任職時,楊定卻固辭不就,結果領了個郎中之職,協助統領宮中侍衛。此時長安承平已久,宮中也是安泰,一切規矩制度,早由當年的宰相王猛定得妥妥噹噹,故而郎中一職,算是個太平閒職了。
那兩名少女,正是苻堅的女兒,南陽公主苻寶兒,和始平公主苻錦兒,分別為苻堅寵妃張夫人、蔡夫人所出。因苻氏也是馬上得的天下,苻堅雖是崇尚漢學,卻從不教女兒刺繡女紅之事,由著兩位小公主舞槍弄棒,反而將武藝練得有模有樣,每每找宮中侍衛陪練時,人家礙於她們是公主之尊,大多讓著,讓二人甚是無趣。
這日見新來的楊定年紀甚輕,也只當成了普通侍衛,隨口便叫來練招,卻未能討著便宜。
此時見苻堅對楊定大為誇讚,苻寶兒大是不悅,叫道:“名門之後又怎麼啦?你瞧南朝那些降來的所謂高門子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都有,連我們氐人的女兒家都比不上!”
楊定笑道:“可不是麼!女孩兒家身手高明的也多的是。兩位公主的功夫自是不在話下,便是慕容家的那個女孩兒,身手也不錯呢。單以劍法而論,比起微臣來,也不差什麼。”
苻堅微一怔忡,問道:“哪個慕容家的女孩兒?是慕容煒,還是慕容垂的女兒?”
楊定答道:“微臣初到長安,沒見過這兩家的女兒,只平陽太守慕容沖的妹妹,一路同行,倒是認得。不僅國色無雙,一手劍法,實在是女子中的翹楚。”
“慕容沖的妹妹……鳳皇……”苻堅恍惚又記起了十年前那個容貌清雅瞳眸深遠的小小少年,不覺微微失神,許久才道:“嗯,便是昨天暉兒和朕要去的那個姑娘麼?鳳皇上表說,那是他的義妹,甚是賢德聰慧……那孩子,這十年來獻上的禮物並不少,不過倒是第一次送個女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