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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過頭來,又向苻錦兒等人納悶:“我們每日練劍時都能看到楊定帶人走過,今天怎麼沒見?”
每日楊定都會從她們身畔走過麼?
碧落迷茫。她怎麼沒有注意到?
苻錦兒正吃得香甜:“他哦,呵呵,父王看來挺喜歡他的。可總覺得這人太油滑了。”
迷神引 踟躕關雎海之隅(五)
“油滑?”苻寶兒嗤笑:“左不過膽小怕得罪咱們,不敢發火罷了!”
她的眸中晶晶亮著,忽然丟開糕點,笑嘻嘻和碧落等人商議:“不然,咱們想個主意,耍耍這個楊定?”
碧落嚇了一跳,正要託辭勸她打消這個念頭時,身後忽然傳來薄怒的嗔怪:“寶兒,你就不能安份些麼?”
忙回頭時,竟是秦王苻堅,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進來,負手立在門前,望著苻寶兒,神情頗似不悅。
碧落忙上前拜見,而苻寶兒卻笑道:“不過說了玩玩罷了,誰真要作弄他呢?我閒了時,不如去逗園子裡的那幾隻猴子,不是更好玩?”
苻堅卻沒有理苻寶兒的撒嬌,垂著眸,只是上下打量著雲碧落,眼神銳利如刀。
碧落正納悶苻堅怎不叫她起身,悄悄抬眸看時,正與苻堅目光相接,頓覺那深沉凜冽的眸光,一直扎到自己心腦深處,連隱藏的那點見不得光的心事,也給晾出,曝曬於陽光之下,陣陣地驚痛。
莫非,他認出了自己是昨天闖入關雎宮的女子?
那麼,他還猜出了別的麼?比如,她的來意?
“雲碧落,隨我來!”苻堅忽然吩咐,聲音卻很平靜。
碧落攥著手心的汗水,低低應了,緊隨在苻堅身後,心中已是亂成一團麻線。
如果他識破了自己,會不會一聲令下,便取了她的性命?
如果他要殺自己,自己是不是要反擊?會不會連累慕容沖?
心中像走馬燈般亂轉了片刻,忽摸到腰間的流彩劍,便又想起,苻堅並未下令自己解下佩劍,才略略安定些,只聽苻錦兒在身後嘀咕:“哎,是三哥來向父王要人了麼?”
“他敢!”苻寶兒憤憤的聲音漸漸遠了:“看我把他那些姬妾一一召進宮裡來,陪著我們……”
後面說什麼,已聽不見了。碧落隨著苻堅,已來到了燕晴宮的後殿,看他坐了,靜靜垂手侍立一邊。
“昨天,為何到關雎宮裡去?”苻堅輕叩著案幾,目注碧落,開口發問。
碧落很想矢口否認。但苻堅並未問她有沒有去,卻直接問她為何去,莫非早有了她去過的證據?
難道,是楊定出賣了她?可如果他要出賣她,昨晚何必幫她,豈不是連他都有了過錯?
那麼,苻堅是從何得知是她前去了關睢宮?
心念電轉,碧落俯首承認:“稟陛下,碧落昨晚聽到簫聲……聽到那簫聲很淒涼,實在是好奇,就悄悄去查探,不想……不想就驚了駕……”
她急急地叩下頭去:“碧落萬死!請陛下處罰!”
“果然是你!”苻堅輕嘆,語調漸轉溫和:“怎生一見朕叫喚,逃得那麼快?”
碧落垂了頭,低低道:“陛下似乎……將我認作別人了。碧落實在是惶恐,又見驚了駕,所以……顧不得多想,便跑回紫宸宮去了……”
苻堅的瞳仁泛出淡而柔的色澤來,卻棱芒細細。他嘆息著問:“你該知道,朕把你錯認作誰了吧?”
迷神引 踟躕關雎海之隅(六)
碧落聽苻堅喚過這個名字,苻堅幾乎一路追,一路焦急地喚著這個名字:“陛下似乎……將我認作了一個叫不言的夫人。”
“不言……”苻堅收回了那讓碧落驚懼的眸光,呢喃般輕輕道:“那是桃李夫人的閨名哦……”
桃李夫人?
碧落一臉茫然。
苻堅神色愈和:“鳳皇和清河沒告訴你,桃李夫人是誰麼?”
碧落搖頭,斟字琢句道:“沖哥和夫人,都是喜靜不喜動的,每日只與碧落品茶論酒,賞花看景,很少提及不相干的事。”
苻堅笑了起來:“好個不相干的事!看來你的性子,比他們還安靜,所以他們才懶得和你提這些事。”
碧落惶恐道:“嗯……碧落的確太過閉塞……日後一定多多出去走動,多學些東西……”
“不用了。”話猶未完,苻堅已含笑打斷:“這樣便很好。以後……你不要穿這些花花綠綠的衣裳,還穿那素青或其他淡色的衣裳吧!”
碧落低聲應了,忽聽苻堅加了一句:“朕喜歡看你穿那樣的衣裳。”
這一次,碧落羞紅了臉,卻不敢再應了。
好在苻堅再沒說別的,揮手讓她出去,瞧模樣,心情已是很好,絕不會再追究她昨日犯駕闖宮之罪了。
碧落鬆一口氣,急忙退出時,只覺背脊的汗水,已將小衣浸得濕透了,冷風吹來,不由地打了個哆嗦。
緊一緊袖子,她正要趕回紫宸宮換衣裳時,忽見張夫人的貼身宮女趕來:“啊,碧落姑娘,果然還在這裡!”
碧落忙笑迎過去:“姐姐有事?”
那宮女笑道:“夫人請你過去呢!”
碧落抬頭,很明朗的天空,湛藍如海,半絲浮雲俱無,看來著實是個好天氣。
可從凌晨到現在,她似乎還沒能安生,感覺自己莫名其妙闖到了一個她根本不了解的世界中,身周一片大霧茫茫,不知是步步危機,還是步步希望。
或者,她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步步為營。
把心捏著手掌里,準備為昨天的闖宮再次磕頭認罪,碧落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慕容妹妹近日身體好點沒?”張夫人含笑所問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個。
慕容夫人身體雖是弱了些,但也沒什麼病。只是她生性好靜,甚少出紫宸宮,更不喜與其他宮妃來往,常託病不出,故而倒給了人一個體弱多病的印象,似與那常年纏綿病榻的蔡夫人差不多了。
所以,碧落只得敷衍道:“還是那樣子,只要靜靜養著,氣色便好多了。”
張夫人微笑:“哦,那便好好養著吧,宮人們有想不到的地方,或紫宸宮裡缺了什麼,只管來告訴我,我自會安排。”
碧落恭謹道:“是,碧落必將夫人的話帶到。”
張夫人一揚袖,一旁的宮女捧來一隻大匣子,送到碧落跟前。
張夫人笑道:“這是益州才送上來的當年桂花,都是曬制乾淨的,也是個散寒破結的好東西,帶回去給慕容妹妹泡茶或做糕點罷!”
碧落謝過告退,抱著桂花匣子出了燕晴宮,已禁不住地嘆氣。
苻堅和張夫人,今天似乎在輪流驚嚇她;不然,就是她自己心懷鬼胎,才疑神疑鬼,糙木皆兵?
風入松 誰使二桃殺三士(一)
回到紫宸宮時,慕容夫人正立於廊下,從宮女手中的陶碗中,捻著粟米,丟給籠中的鸚鵡,逗弄鸚鵡說話,唇角微有一抹笑意,看來心情不錯。
碧落將桂花呈上,將張夫人的話轉述了一遍。
慕容夫人輕輕一笑:“張姐姐一向記得待我好。”
她一邊叫人收下,一邊又問碧落:“陛下去找過你麼?”
碧落料也瞞不過,心下也正為此事彷徨,遂紅了臉,將昨晚和今天之事一一說了,只隱了楊定相助之事,然後問道:“夫人,我……我是不是闖禍了?”
慕容夫人細細的眉很輕地蹙了一下:“我不是和你說過,不要理會關睢宮的事麼?”
碧落囁嚅道:“碧落聽那簫聲淒哀,牽動了心事,忍不住便去探一探,只說就在隔壁,便是被發現,逃得也快……不知陛下怎的就認出了我。”
慕容夫人輕嘆:“他當時心思蕪亂,一時沒想起來;事後只要回憶起你奔走的方向,便不難料到你是紫宸宮的了。紫宸宮中會武功的女子,只有你一個。”
她回眸瞥一眼碧落,雲淡風輕道:“算是破例了,陛下四個月沒有踏足紫宸宮,今天卻一早就親身過來,詢問你的去向呢!”
碧落一沉吟,道:“必是疑心了,早上從甘棠宮出來,順路來問一問吧?好在……陛下並沒有怪罪我。”
慕容夫人不語,盯著籠中跳躍的綠鸚鵡,出了好一會神,才低聲嘆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碧落不解。
慕容夫人悠悠問道:“你知道桃李夫人是誰麼?”
碧落並不笨:“應該是……關睢宮的主人吧?天王陛下很喜歡她?”
“是,很喜歡。”慕容夫人淡淡地答,波瀾不興的語調,仿若在說著旁人的事,完全與她清河公主的夫婿無關。
“那桃李夫人……走了?”
“走了。”慕容夫人叩著鳥籠,平和說道:“我沒見過這位夫人,但有一次,苻堅曾說,我和桃李夫人的眼神很像。”
她停了一停,又道:“後來鳳皇到宮裡來探望我,苻堅說……他的眼神更像,像到極致。他本來並不好男色,卻……把鳳皇在宮裡關了兩年多。”
碧落喉嚨乾涸,連吞咽口水都似乎很困難:“我……難道我長得,也像那位桃李夫人?”
慕容夫人沉默,清眸如水般在碧落臉龐滑過。
碧落恍惚覺出,方才慕容夫人那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另有一層讓她心驚膽戰的涵義,不由急叫:“既然他喜歡的是那位桃李夫人,為什麼不將她找回來?何苦……這樣害了一個又一個的人!”
還不分男女,甚至不顧人倫!
“找她回來?”慕容夫人平淡的語調,終於帶出輕而薄的嘲弄:“大約……找不回來了吧?縱然富有天下,他依然……得不到他最想要的。”
碧落不解,還要再問時,慕容夫人一推鳥籠,已迅速沿了迴廊,匆匆步向她的臥房。
風入松 誰使二桃殺三士(二)
她本來一直顯得清冷淡然,靜如止水,只最後向著鳥籠的一推,似某種壓抑不住的情緒找到了突破口,驟然地暴發出來。鳥籠被推得狠狠甩向半空,幾乎顛倒翻轉過來。籠中的鸚鵡扇著翅膀,唧唧亂叫著,撲楞楞地凌空亂飛,卻飛不出所給予它的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