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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顯然只是開玩笑了,可碧落仔細打量他的神情,偏沒看到他的笑意來。她也是個不喜多話的,於是便謹守本份地為他研墨倒茶。她跟在出身皇家的慕容沖身畔十年之久,這些貼身的事做得慣了,加上苻堅素日生活儉樸,御下寬容,倒也無可挑剔。

    唯一讓碧落不自在的,是楊定的神情。

    楊定幾乎整天似笑非笑嘴角抽搐地望著碧落,引她著惱時,一眼瞪過去,恨不得將他的肉給剜出一塊來。可楊定並不在意,仿佛笑得更歡了。

    他本就是個嘻笑不羈的年輕人,即便在苻堅面前,也是談笑晏晏,言行無忌,極少拘束,苻堅也從不在意,也不知是不是就因為此人跳脫瀟灑,不像一般媚俗之人。

    可這人當真不媚俗麼?當日卻分明對苻暉那般唯唯諾諾,頗有奉承之意;

    但說他媚俗吧,他暗地裡冒險幫碧落,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實在叫碧落不知該感激他,還是該討厭他。

    下午苻堅與幾名重臣在太極殿後的兩儀殿進行內朝。所謂內朝,便是帝王與小範圍的親信臣僚先行商定部分重大國事,然後再在太極殿的早朝時正式提出,由群臣討論決議。這種內朝只有少數股肱大臣才有資格參加,儀式很是簡單隨便,但內朝定下的事,再提入早朝上來,很少會被否決。故而內朝之事,也屬機密,即便如楊定、碧落這樣苻堅的隨身侍從,也不能進入殿中,只在一旁的廊下靜侯。  

    眼看旁的侍衛只規規矩矩各各手按刀劍守衛,只楊定是個不安穩的,這等朝政重地,他依舊是閒散慵懶的神色,不知何時,已跑到漢白玉的石階下,賞宮牆邊數株開得極好的蠟梅了。

    碧落也不耐煩,走來看時,只見團團簇簇的金黃花瓣,如輕軟絲綃剪就,經了風霜,附於遒勁枝幹上,更顯剔透晶瑩,纖若春蝶欲飛。那樣的鐵骨冰心,在寒冬臘歲中幽香暗度,居然更顯妖嬈。

    忽便憶起了以往每年的冬春之際,慕容沖總讓她折上幾枝梅,養在屋中的情形,頓時魄動神馳,拔了流彩劍,挑了最茂盛的幾枝臘梅,小心翼翼用劍劃斷。

    楊定愕然道:“你做什麼呢?”

    碧落垂了頭,嗅了嗅花香,答道:“帶回去找個大觚插上,香得很。”

    楊定點頭笑道:“用寶劍折梅,也只你雲碧落想得出。”

    碧落與他朝夕相對,雖然性子清冷,交談不多,到底親近不少,故而微笑道:“紫宸宮內沒有梅花,帶幾枝回去插在屋裡,被火盆熏出的香氣會格外好聞。”

    楊定笑道:“以往在平陽,你也曾這般折梅插梅吧?”  

    碧落眸光一黯,旋即淡淡道:“哪個女孩兒不喜歡花兒糙兒的?你也忒多心了吧?”

    指一指碧落廣袖褶衣的男子裝束,楊定頓時又笑得嘴角抽搐:“瞧瞧你自己的打扮,你還知道自己是個女孩兒啊?”

    碧落哼了一聲,繼續尋找著枝形秀頎的臘梅,並不理他。

    “其實……”楊定的聲音轉柔:“天王既然說了不會誤你,你大可不必多心,反顯得自己小氣。”

    碧落氣往上沖,也不尋梅了,漆黑如夜的眸子睜得圓圓的,在陽光下耀出明亮如珠的光彩,瞪著他道:“我怎么小氣了?”

    楊定並沒像以往那樣,見人發怒便急急閃躲退避。

    “碧落,今上是個賢明之君,你應該能看得出來。”他側過臉,飛聳的翹檐恰在他明朗的額前投一抹淡色的陰影,眸光便顯得比平時深邃了許多。但聽他從容說道:“我想,他該明白,折下來的花枝,遠不如自然生長的花兒那樣美麗和持久。”

    

    “是麼?”碧落眸子又黑了下來,譏嘲冷冷。

    楊定咳了一聲,道:“天王已經見過一次折下的花凋謝了,應該不會再誤折花枝。”

    鳳仙引 共捻青梅說夜長(一)

    他將手指小心地撫過碎錦般的輕瓣,低聲道:“我也不希望,花枝上的刺會傷到天王。一個心懷仁德的帝王,乃是天下之福。”

    碧落越聽越覺刺心,冷笑道:“楊定,你幾時看到梅花上有刺了?怕只有任人砍伐的命運吧?”

    她說著,流彩劍一揮,又一枝梅花落到她腕中。埋頭嗅了一嗅,碧落抱了幾枝梅花,逃一般飛奔向紫宸宮的方向。

    楊定目送她遠去,清明的眸子漸漸泛出煩惱之色。

    他伸手撫一撫那灰褐斜欹的枝幹,的確沒有刺,卻冰冷刺骨,帶了兵刃般森寒的危險氣息。

    花香幽靜清遠,襲人慾醉,或者便是最危險的誘惑。

    誘惑了誰?

    苻堅?抑或他楊定?

    “我一定瘋了!怎會纏上這些閒事?”楊定喃喃地嘆一聲,伸出掌上,在枝幹上狠狠一擊。  

    鮫綃飄落,繽紛如舞,一地無可奈何的落英,慢慢歸於塵土。

    ------

    年關自然是忙的,家宴、國宴、祭祀、祝禱,一樁接一樁,一樁比一樁禮節繁複。

    碧落隨著苻堅奔來忙去,不覺常常失神。

    楊定因那日提了花上帶刺的話,碧落總不太睬他,心中不安,遂瞅她發怔之際,陪笑問道:“是不是這幾日累了?累了便回宮去休息著,天王知道你辛苦,必定不會怪責。”

    碧落看著一宮的喜慶,悠悠一嘆,道:“在平陽時,我也曾看過百姓們祭灶、畫雞、懸葦,懸桃符,可沖哥對這些從不感興趣。不想宮裡……居然熱鬧若斯。”

    “慕容大人對這些不感興趣……”楊定似又見到了那個在夜雨中奏著《廣陵曲》的男子,那樣激昂的不屈和霸氣,攥了攥拳,微笑道:“天下百姓都是些凡俗子民,都盼著來年平平安安,過那豐衣足食的好日子,那些儀式,算是表達他們對未來平安喜樂日子的冀盼吧?慕容大人志趣高雅,故而不願附從俗禮吧?”  

    志趣高雅?

    碧落低低嘲笑一聲,懶懶道:“也許吧!”

    可惜,她看到的慕容沖,和尋常人所見到的高雅之士截然不同。

    “楊定,碧落,又在嘀咕什麼呢?”

    苻堅身著上玄下朱的寬大冕服,剛從高台上走下,透過十二旒珠見到兩人湊在一起說得入迷,連他下來也未發覺,微感不悅。

    碧落忙走上前來,微笑道:“我正和楊大人說著,眼看過了元宵,我想去五重寺祭禱慕容夫人,上次那位雪澗姑娘,也約我去走走。”

    苻堅難得見她這般笑意盈盈,一時又想起死去的慕容夫人來,心下又是歡喜,又是傷感,遂笑道:“難得你和雪澗姑娘談得來,多去走走也是不妨。”

    他低頭想了一想,說道:“過幾天再去吧,到時朕後邊的事情也便處理得差不多了。”

    碧落正鬆一口氣時,忽聽他如此說,訝然道:“陛……陛下也去麼?”

    苻堅眸中幻過奇異神采,素來雍容的笑容,帶著凌厲的鋒芒:“朕也想見見道安大師了。”  

    碧落手心浸了一層的汗,隨了苻堅走了一段,悄悄落後了,低聲問楊定:“知道陛下見道安大師什麼事麼?”

    楊定本正負了手走著,閃亮的眸子跳躍著陽光般的笑意,忽聽她如此一問,眸光立轉深沉,唇角卻依舊上揚著:“那還用說,自然……因伐晉之事,天王心中還有所猶豫,所以去道安大師那裡祈福問卜。”

    碧落悄悄吐一口氣,低聲又問:“伐晉之事,不是早就定局了麼?”

    “是定局了。我相信天王伐晉,也一定會馬到成功。”楊定難得地收斂笑容,向著苻堅的背影,肅然道:“天下大亂百年,生靈塗炭,也許,該是分久必合的時候了。”

    碧落心中一陣亂跳,總覺得楊定話里話外,都在提醒著她什麼一樣,強笑道:“楊定,真看不出,你還有這樣的胸襟氣度!”

    “是啊,不關我事!我一向只圖我自己開開心心就夠了。”楊定忽然笑了起來,眼睛彎作了好看的月牙形狀:“不過看著天下人人都開心,我會更開心。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  

    碧落霎了霎眼,只看到了一個在陽光下笑容燦爛的浮誇男子。

    這個人,明明說話做事全不正經,為何有時候偏偏覺得,他才是最聰明最清醒的那個人?

    ------

    太史令那邊回過來的話,正月廿二、廿九都是個宜出行祝禱的好日子。

    苻堅本想到月底再去,可碧落說五重寺外的梅花到月底只怕快謝光了,苻堅便將出行五重寺之日定在了正月廿二。

    因張夫人、苻錦兒等自二夫人和小皇子逝去後一直心情鬱郁,苻堅便讓張夫人帶了寶兒、錦兒一起去,一則祈福,二則散心。既有意散心,他便不想興師動眾,算是微服出遊,只打算帶十餘名侍衛喬裝而去。

    正月廿二,果然是個“好日子”。

    晨間苻堅帶了張夫人、苻寶兒、苻錦兒從登車時,不過枝葉飄搖,冷風嗖然,待到半路時,風已止了,卻下起來紛紛大雪來。

    張夫人在車架中很不耐煩,嗔道:“陛下,這麼大的雪,只怕傍晚回來時,一路已無法行車了。”

    苻寶兒在車上拍手大笑:“那有什麼,我和碧落一起騎馬啊!”  

    她探頭往車前一瞧,已笑道:“咦,碧落今天沒穿男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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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們,偶想換書名,有沒有親能幫皎想個雅致又引人注目的書名?三到五個字為宜,不超過七個字。人都說《風暖碧落》或《碧落無殤》不好聽,也不惹眼。

    書中主角大家應該能看出來了,碧落,慕容沖(鳳皇),楊定。(本文為雙男主,不分第一男主第二男主。)

    那個,有親能幫想到好書名麼?

    鳳仙引 共捻青梅說夜長(二)

    苻堅原沒在意,聽她一說,抬頭看時,只見眾侍衛都只穿了常服,暗佩刀劍;楊定著一件玄青色大氅,碧落則披了件雪白的狐裘,用素銀簪子綰著簡潔卻極雅致的靈蛇髻,銀簪素華無紋,卻鑲了顆光潤明潔的雪亮珍珠,把碧落那雙黑眸都映得如明珠般燦亮起來。

    她看來心情很不錯,一邊和楊定在大雪中並轡行著,一邊側著頭低聲說著話兒,梨花白的面頰,泛著微微的紅暈,酒渦深深如醉,隱見一抹很清淡的笑意,呼之欲出。

    是多少年前,他也曾這麼看著,看著那麼個女子,眸含秋水,面蘊霞光,與那青衣男子並馬而行,談笑晏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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