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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聲,是酒罈被砸碎的聲音。
“為什麼亮著燈?她……她還在享受麼?哈哈!”
慕容泓口齒含糊,趔趄沖入,漠然望一眼昏睡的釋雪澗,然後怒視碧落:“你怎麼在這裡?”
高蓋忙道:“這位碧落姑娘,的確是中山王殿下心坎上的,剛才屬下見她給捆得暈過去了,怕出了事日後不好向中山王交待,所以斗膽將她先放了下來。”
“別跟我提慕容沖!”慕容泓甩開高蓋扶他的手,恨恨道:“我們慕容氏的臉,都給他丟光了!高蓋,你剛說什麼了?慕容沖在蒲坂被竇衝殺得大敗,是不是?他啊,也只配穿得花花綠綠扮成個娘們去討苻堅那老頭的歡心!”
高蓋愁道:“殿下,現在不是負氣的時候。中山王如果無恙,此時應該在奔往華陰的路上,我們得儘快派兵接應,別讓秦軍傷著他。”
慕容泓冷笑道:“傷著他?哼,死了更好!只怕半死不活的,又給苻堅弄床上去!”
碧落早氣得渾身發抖,站起身來,狠狠一耳光,痛快淋漓地甩到慕容泓臉上,叫罵道:“慕容泓,你們混蛋!”
忍淚吟 誤折瓊枝明珠碎(四)
慕容泓再不料碧落還敢對他出手,臉上給結結實實打出一隻手印來,一陣火辣辣疼痛,不由大怒,道:“臭丫頭,我殺了你!”
伸手到腰間摸劍時,卻只摸著了赤宵劍的劍鞘,一時也想不起劍給自己扔在哪裡了。
高蓋忙著拉他:“殿下,別生氣,碧落姑娘給捆了一天,捆糊塗了!”
碧落衝上前一步,握緊拳,一雙黑眸跳躍,如熾烈的火焰在暗夜裡隨北風吞吐:“慕容泓,別叫我為你們這些所謂的慕容氏大好男兒臉紅了!這滿長安的人,誰不知道鮮卑慕容初降大秦,受到過多少詆毀和中傷!如果不是清河公主,如果不是慕容沖,秦王會一次次保你們護你們,還讓你們一個個官兒越做越大,直至今日可以招兵買馬扯起造反大旗?你們犧牲了他們,成就了自己的功名,還敢看輕他們,也不害臊!”
慕容泓漲得滿臉發紫,掙著高蓋的手,一拳打在碧落肩上,叫罵道:“你胡說!誰拿刀子逼了他入宮了?”
碧落給他打著,隨手一巴掌又輪了過去,指甲甚至在慕容泓臉上劃出了幾道血痕。她冷笑著叫道:“是,沒人逼他!他堂堂大燕皇子,又是中山王,大司馬,從小受盡寵愛,卻自己發賤,要爬上一個可以做自己父親的男人的床!他若有血性一點,應該自殺以保清白,讓秦王明白,大燕全是些有骨頭的大好男兒,他堂堂大秦天王連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都收伏不住!”
“你扯淡,你這死丫頭!”慕容泓聽出碧落在激他,臉色由紫轉白,揪住碧落滿頭青絲,怒叫道:“我們何曾讓他自殺?他不會爭氣些,殺了苻堅那老賊麼?”
碧落本不是伶牙俐齒的人,可此時想著受盡屈辱的慕容沖,想著奄奄一息的釋雪澗,恨得幾要吐血,只覺胸臆間的一道恨毒之氣直涌腦門,再也按捺不住,也不管頭皮快給扯掉下來,趁著高蓋抱住慕容泓雙手勸說時,按了他的脖子,沒頭沒腦地狠揍下去。
她邊哭邊尖叫道:“是,他該再有血性一點,刺殺了苻堅,好讓王猛苻融他們找到理由,讓你們慕容家上下幾千條人命為他陪葬,對不對?第一要緊的,讓你這混蛋為苻堅陪葬!你這該死的混蛋,你該死!該死!為了你們,為了慕容氏,沖哥吃盡苦頭,受盡屈辱,你居然敢瞧不起沖哥,你居然敢這般害雪澗姐姐……”
高蓋眼見慕容泓給打得滿嘴是血,快要透不過氣來,駭然放開慕容泓,轉而去拉碧落:“碧落姑娘,冷靜點,冷靜點!”
慕容泓喘一口氣,立時將碧落踹倒在地,提起皮靴一腳接一腳狠狠踢去,看她在地上翻滾,痛罵道:“你閉嘴,你什麼東西,不過慕容沖一個奴婢,也敢教訓我?我打死你這臭丫頭,我踹死你……”
碧落一口一口吐出鮮血來,疼得渾身顫抖,再也叫罵不出,只是仇恨地瞪著慕容泓,一對黑眸,如燃燒著的無底黑洞,恨不能將他拖進去活活燒死。
高蓋見兩人如此瘋狂,又驚又怒,正要叫人進來將二人分開時,忽聽得有人低低喚道:“泓……”
聲音很輕,很柔弱,卻很清晰,如夏日的冰泉冷露,珠子般一下子滾入人的心底,清泠泠漫過五臟六腑,讓人神智頓清。
接著,又是很輕的一聲,“卟”,似一朵蓮花被風吹折,悲傷跌入水面的聲音。
慕容泓抬起的腳沒能落下,如中了定身法般,一動不能動;而碧落只瞥一眼,已經撕心裂肺痛喊起來:“雪澗姐姐!”
她給打死踹死都不曾掉落一滴的淚水,剎那如傾!
釋雪澗不知何時坐起,舉起赤宵寶劍,刺入自己腹中。
“泓……”她似惋惜,又似悲傷地再次喚了一聲,雙手握緊劍柄,一用力,赤宵劍貫穿了她的身體,從後背露出一大截淋滿鮮血的雪亮劍鋒。
解脫一般,她輕輕笑了一笑,孩子般地歡喜,連眸子也格外地婉媚起來,瑩若秋水。
“姐姐!”碧落咳著血,爬過去抱住她,哭道:“你何苦,何苦……”
“人生本苦,活一世,只不過應一世的劫數而已。”釋雪澗輕笑,擦著碧落唇邊的血,低聲道:“勸慕容沖……回關東吧!別在關內……自取滅亡……”
她無力地倒落在碧落懷裡,嗆咳著,唇邊也開始溢出鮮血來,而雙瞳翦翦,居然落在慕容泓身上,有著小女孩般的純淨無邪。
慕容泓給碧落打得滿臉青腫,狼狽不堪,可他呆呆站著,神色木然,似不覺得疼痛,已經看不出悲喜,只有一雙和慕容沖十分相似的眼睛裡,慢慢溢出大顆的水滴,順頰滑落。
“我……不想殺你……”他艱難地說道:“即便……你背叛我,我還是……不會殺你……”
不會殺她,卻讓她生不如死,硬生生在承受完所有的屈辱,再接受死亡!
“你!不是人!”碧落咬牙切齒。
“泓……海棠花很俗艷……”釋雪澗身體一分分地軟倒下去,聲音也一分分低了下去:“可我……一直喜歡……千禪寺的……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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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奴嬌 鳳凰來儀莫蹉跎(一)
她的唇角綻開了雪蓮般清潔美麗的微笑,偏帶了幾分海棠花般的嬌艷,雙睫緩緩閉上,垂下了與碧落交握的手。
慕容泓宛若被雷擊一般,張大了嘴巴,往事一幕幕,忽然便涌了上來。
千禪寺,海棠林……
那宛如潔雲的女子一身海青布袍,清淺微笑,壓盡千枝萬枝海棠花的風流……
他強吻她,看她由最初的一臉驚駭,迅速轉為不以為意的淡然一笑,從海棠林飄然而過……
“我不喜歡海棠。因為你總在海棠林中擾我修行……”她眉眼寧謐,不肯再入海棠林……
“別許佛門了,許給我吧!”他第九次將她堵住,卻已不敢輕薄她,只是眉眼深深,帶了愁,帶了恨……
慕容泓喜歡釋雪澗,所有的海棠花都看得見,她又怎會看不見?她宛如明鏡的雙眼,分明已有悸動的裂痕……
可她居然說,“我走了,我要回到沒有海棠的五重寺去……”
她雲淡風輕,袍裾輕揚,抖落一片片落花,無視他留連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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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泓沖向釋雪澗,猛地揪起她衣襟,叫道:“你起來,你起來給我說清楚!你喜歡海棠花……你……你喜歡我,為什麼要跟苻睿,為什麼要跟苻睿?”
釋雪澗眉眼寧謐,一如三年前的初遇,仿佛從不曾與他分開過,更不曾被他蹂躪糟蹋,無悲無喜,無怒無恨,只是長睫闔上,再不會如蝶翼般輕輕一振,睜開奪人心魄的明眸,璀璨一笑……
碧落一身鮮紅的血,連眼睛也泛著血紅色。她瞪著這個瘋了般的男子,忽然惡意地笑起來:“你知道她為什麼跟苻睿麼?”
慕容泓瞪向碧落,眼睛同樣血紅。
碧落冷笑道:“因為她預見到,如果你回到關東,可保一生平安,苻睿也可無恙;如果你留在關內,將會客死異鄉,苻睿也會死!她以自己的身體為代價,要求苻睿放你回關東!苻睿答應了,卻恨她居然肯為你付出這樣的代價,因此自食其言,未經籌劃便攻入華澤,遭此大敗!”
碧落似覺得越想越有趣,神經質地笑個不住:“苻睿!慕容泓!你們兩個口口聲聲說喜歡她,可我只看到她為你們殫精竭慮,付出所有,你們卻為她互相妒嫉,爭著傷害她,哈哈,你們愛她啊,卻害她死得比誰都慘!你們真的,愛她,愛她啊……”
碧落繼續笑著,笑著,四枝燭火似被挪到了帳篷的頂部,旋轉著,變幻著,越來越多,竟如漫天的星子一般……
終於,眼前一片漆黑時,她聽到了慕容泓慘絕人寰的嘶吼,如同被人將一顆心生生給挖了出來……
碧落終於醒來時,渾身似散了架,幾乎無處不疼,她勉強坐起,覺出左眼怎麼也睜不大,只有很狹窄的一條fèng,伸手一摸,才知腫大了一片。
她一動彈,一旁已有親兵說道:“高將軍,這姑娘醒了。”
一個身披鎧甲的人影從簾旁匆匆走來,一邊臉頰和顴骨赤青,嘴角開裂,滲著鮮血,碧落辨認好一會兒,才確定是高蓋。
“碧落姑娘,你好些沒?”高蓋皺眉問。
難為他傷成那樣,眼中還有流露出對碧落的憐憫來,還帶了一抹溫煦的暖意,——依稀與楊定的眼神有幾分相似。
“我……”如被鐵砂紙磨過,嗓音糙啞之極。碧落咳了幾遍,清了清嗓子,才勉強找回點原來的嗓音:“我沒事。這是高將軍帳篷?”
高蓋點點頭,似想笑一笑,又飛快皺了皺眉,顯然牽到了面部的傷勢。他改笑為嘆:“濟北王殿下給姑娘刺激慘了,我如果不把姑娘帶出來,只怕姑娘會給他活活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