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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每天都有新生與死亡交替,死法稀奇古怪的遊魂比起其他地方數量上要多上太多,要他呆在這裡時時刻刻地體驗這種遊走在陰陽邊界的恐怖感, 他實在是有點承受不住。
嘆了一口氣, 雙手撐著床的邊沿準備坐起身, 但是剛剛一動, 左邊的膝蓋立即傳來了一陣尖銳的疼痛感,他被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氣, 微微向前仰著身子半坐起身,趕緊地看了看自己已經打了石膏正被用繃帶向上懸掛在病床上的左腿。
他的左腿被固定後, 整個人躺在病床上起身都是頗為費勁的,正折騰著, 突然只聽外頭一陣腳步聲, 緊接著又是「咔嚓」一聲門把手轉動的聲音後, 兩個與醫院的氣場格格不入的年輕人便徑直朝著他的方向走了過來。
「喲,醒了?」
葉長生拍了拍肩膀上不小心濺到的雨珠, 視線在病床上的張思遠身上轉了一圈, 隨即唇角一揚,彎出了一抹笑:「現在感覺怎麼樣?」
賀九重的視線也淡淡地掠過床上正打著石膏半死不活的男人,隨即又覺得沒什麼興趣地移開了視線,自己走到窗台旁坐了側著臉看起醫院外頭來來往往的人群起來。
張思遠看見葉長生來了, 似乎是下意識地便鬆了一口氣,他鬆掉了手上支撐著的力道又平躺了回去,神色之間還是帶著顯而易見的疲憊。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脹痛不已的太陽穴,聲音因為長時期的缺水而顯出幾分乾澀:「實際上不是很好,一覺睡醒之後身體感覺累的厲害……我的膝蓋怎麼了?」
葉長生拖了把椅子放到張思遠的病床旁邊反著身面朝著椅背那頭跨坐了,雙手環著搭在椅背上,將下巴擱上去,微微偏著頭望他,風淡雲輕地解釋道:「半月板急性撕裂,不是什麼大問題,打三四個星期石膏就行了。」
張思遠聽了這話,心底放心了一點,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隨即又像是想到什麼,遲疑地開口道:「劉倩家裡那邊——」
葉長生半壓著眼皮望他一眼,伸手從旁邊的柜子上撈過一隻一次性杯子,又微微彎腰提了只水瓶往杯子裡倒了點熱水,聲音漫不經心地:「放心吧,劉倩家裡我已經替你問過了,人家就是想讓你跟他們女兒結個婚,好了卻姑娘未完成的心愿,根本沒想著要殺你。什麼送終、什麼別的,都是誤會。就算沒我們這遭,劉家也是打算今天就放你走的。」
張思遠怔了怔,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怎麼可能?他們不是想我死了下去陪劉倩嗎?」
葉長生將之前收起來的那一小包香爐灰倒進紙杯里,搖了搖香爐灰和熱水搖勻了,然後起身朝病床那邊走了過去:「人家說了那話了嗎?思遠,你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可得批評你了。」
將病床上半部分搖了起來,好讓他半坐起身,再把杯子遞了過去:「把這杯水喝了。」
張思遠的視線在那杯子上浮著的香灰上掃了掃,臉上的表情有些困惑。他伸手把紙杯接了過來,突然像是又想起昨天夜裡他昏過去前葉長生對他說的話,猶豫地抬起眼望著他道:「你昨天說要送我的新婚禮物是……」
葉長生視線往他手中的杯子一掠,笑眯眯地:「等你喝完這杯水就知道了。」
張思遠雖然覺得喝香爐灰這種事實在是有些不正常,但是出於對葉長生無條件的信任,聽到那頭這麼說,他也沒再多問,咬咬牙將整杯水吹涼了後一口氣都喝了下去。
沒有想像中那麼難喝,只是香灰的草木香味卻像是通過自己喉嚨一點一點地爬向了四肢百骸,起先還沒什麼感覺,但是沒多一會,一種劇烈的噁心感便從胃裡翻湧了上來。
他一隻手按住自己的脖頸,身子急忙側過去朝著病床的另一頭乾嘔了好一會兒,直到他整個人乾嘔得都快要虛脫了,才突然感覺自己的後背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緊接著,便聽葉長生對著他低聲卻又快速地念叨了些什麼,他的背後驀然一熱一涼,隨後那股盤旋在胸口的噁心感倒是漸漸消退了下去。
張思遠本來就覺得身體乏力,這會兒經過一番折騰,更是虛脫得厲害。他無力地又仰躺回來床上,伸手抹了一把因為乾嘔而湧出來的生理性淚水,聲音帶著有氣無力的嘶啞:「葉長生,你到底給我喝的是什麼?」
葉長生站在一旁欣賞著張思遠的慘狀,稍稍歪了下頭,沒心沒肺的笑道:「劉倩的骨灰。」
張思遠:「……」
坐在窗台旁邊的賀九重:「……」
「啊。騙你的。」
看著病床那頭因為自己一句話而「刷地」失去所有血色的一張臉,葉長生笑得越發純良乖巧,他把椅子拖正了重新坐回去,望著那頭彎彎唇:「你該不會信了吧?」
張思遠被葉長生這不按常理出牌的話嚇得不清。
如果是別人說這句話,他當然不可能相信,但是他是葉長生!不管他看起來多麼無害,但是他永遠不會忘記在他的笑臉下面那道冷銳得仿佛能將他整個人刺穿的視線。
他從六年前第一次被葉長生所救的時候他就知道了,畢竟是常年遊走在陰陽兩界邊緣還能獨善其身的人,他處理陰陽之事的手段遠遠不是他能夠揣度想像的。
「我真的就是跟你開個玩笑。」葉長生見那頭似乎真的是被自己隨口的一句話給唬住了,頗覺得無辜地撓了撓頭道,「劉倩的屍體還在屋子裡躺著,還沒送去殯儀館呢,我能從哪裡偷她的骨灰?而且你沒覺得你喝的那味道跟昨天晚上我在你房間裡點的『安魂香』很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