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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很長,從沈府排到城門前,排隊的人無不面黃肌瘦,衣衫襤褸,她站在門口也能聞到烈日蒸騰起的酸餿臭味。
一碗甜粥在她看來是上不了台面的吃食,可拿到粥的人都恨不得跪下感謝沈家的慷慨。
那時候她才知道,一些她不屑一顧的東西,有可能就是別人的不可企及。
她見識過世道艱苦,體會過水深火熱,怎麼敢大言不慚說國泰民安。
見沈霓的情緒越來越低,沈照渡煩躁地扯下錢袋扔到簾外,岔開話題:「拿點錢打發人走吧。」
「等等。」沈霓抓住他的手,被他那不解又訝異的眼神看得愈發扭捏,小聲道,「我們下去看看,然後再找個酒家吃飯吧。」
被抓住的地方似乎被定住一般,沈照渡不動輕舉妄動,生怕嚇跑無心落下的蝴蝶。
「為何?」胡思亂想一通後,他陡然沉下臉,「要你待在侯府很難受嗎?」
沈霓很想駁一句不然呢,可有求於人,態度不能差,只好軟著聲音道:「我困在宮中太久,想看看現在的京城是怎樣的,你能陪我走走嗎?」
沈照渡緊繃的表情裂開了一絲鬆動,那些藏在皮囊底下的羞怯透著紅色洋溢在耳廓。
他僵硬道:「隨你。」
沈霓鑽出車簾,手上借著沈照渡的力跳下馬車,走到馬前。
沙塵滾滾的地上正趟著個半大的小男孩,衣衫襤褸,一長一短的褲管下皮膚破了好幾塊,只是他身上髒兮兮的,分不清哪些是傷口哪些是污物。
沈霓戴著帷帽,看不真切,只能微微欠身向前問:「你腿受傷了,我帶你去找大夫吧。」
「不用麻煩。」看到有人從下來,男孩生龍活虎地坐起來,直勾勾地盯著沈照渡系在腰上的錢袋,「像這位老爺說的,給點錢打發打發我就行了。」
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其中好幾個看不下去了,在人群中大喊:「又是你這小混貨,都第幾次了?明明自己衝出去的,少在那兒碰瓷坑錢!」
零星幾聲附和陸續接上,小孩羞得臉都紅了,極有眼力見的車夫立刻用馬鞭驅趕那個孩子:「快滾,驚著貴人了!」
「別。」見小孩蹣跚著要跑,沈霓叫住他,「錢我可以給你,但你要跟我去看大夫。」
這冤大頭當的,不僅是圍觀的人開始指指點點,連沈照渡皺起眉頭,一雙銳目瞪向小孩,不怒而威。
「在那兒磨蹭什麼!是不是要本侯押你過去?」
小孩被嚇了個趔趄,急忙搖頭要跑,奈何昭武侯府的侍衛身手敏捷,二話不說就把他架了起來。
「你幹什麼呀!」沈霓想拿塞子堵住他那張嘴,「做好事還要強來嗎?」
她甩開沈照渡的手走到男孩跟前,侍衛立馬把人放下。
「你家裡只有你一個嗎?」
小孩驚魂未定,見沈照渡沒有開口的意思,才顫抖著說:「家、家裡還有母親和妹妹,我不拿錢回去,她們就要餓死了……」
淚水啪嗒啪嗒的往下淌,小孩的手髒,越擦臉反而越黑。
「別哭了。」沈霓蹲下用絲帕替他擦眼淚,「我帶你去看大夫,然後買些吃的送你回家好不好?」
小孩得到了鼓舞,正要答應,又想到沈照渡那凶神惡煞的模樣,不安問:「可以嗎?」
「當然可以。」沈霓摟著孩子回頭看一臉不滿的沈照渡,「侯爺,你說是吧?」
沈照渡想說是個屁,可對上白紗後那張笑意嫣然的臉,污穢的話到了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去,冷哼一聲背過身去。
*
附近就有醫館,沈霓領著小孩過去讓大夫看了一眼,確認沒傷到骨頭才放心帶他回家。
小孩腳上包著,行動不方便,沈照渡單手提起他那單薄的粗衣後領,隨手把人扔到車夫旁邊。
「西北角的昇平坊。」
天子腳下,光明之處,豈有凋敝蕭瑟之說。
唯獨西北角的昇平坊,藏污納垢,聚居著全京城的窮人乞丐,烏煙瘴氣,愧對昇平二字。
昇平坊的路又窄又髒,馬車只能停在牌坊前,接下來的路全靠腳走。
光天化日,昇平坊里靜悄悄的,除了橫流的污水交錯縱橫,和外面其他坊也沒什麼區別。
沈霓鞋底軟,一沾水就滲得鞋襪濕透,只能選乾淨的地兒走,越走越慢。
看到沈霓潔白的裙擺沾滿泥點,小孩不好意思極了,提議道:「姐姐要不別進來了,我讓阿母跟妹妹出來見你吧。」
「你叫誰姐姐。」
沈霓還未開口,後頭的沈照渡沒好氣地打斷:「帶路還走得這麼慢,是嫌這裡太乾淨了嗎?」
說完,他攬住沈霓的腰將她打橫抱起,再次催促:「再不走踹你進水坑。」
小孩嚇得連忙跳跑起來。
鞋襪濕著很不舒服,沈霓也沒有不知好歹的要下去,只掄起拳頭捶沈照渡:「半大的孩子,你凶什麼?」
沈照渡繼續哼唧卻不回話。
小孩的家在小巷盡頭,小小的茅草屋,屋頂被掀開幾個破洞,紙糊的窗戶搖搖欲墜,哪怕日光當空也難掩死氣沉沉。
怕唐突了主人,沈霓沒有進屋去,只站在堆滿乾柴的小院子裡等小孩把東西放下再出來。
「我從不知道京城還有這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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