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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指縫、下顎滴落的水珠敲打般落在席妄的面上,席妄痴痴的感受著冰冷的水珠,像是在敲他的心鼓。
「阿九……為什麼要回來?」明明已經安排了最好的位置,只要他想,他可以最先逃離。
席妄忍不住發問,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在祈求著什麼。
祝九眼眸微閉,抹了把臉上的水珠,他低眉看著水缸里妝容花成鬼的小花貓,難得被逗笑般笑了一下。
沒注意到,自己面上也是一片黝黑,髒兮兮的菸灰被洗了大半,仍然東一條西一道的花在面上。
「席妄。」他俯下身,撐著水缸邊緣,不知為何,突然嘆氣:「為什麼要做這麼孤獨的夢呢?」
「什麼?」席妄怔住,卻好似被戳中了內心。
他雙目盈淚,扒著水缸邊,像是一隻醜醜的美人魚,天真懵懂的仰著頭看著男人。
「下次,也對自己好一點吧。」祝九答非所問。
那雙淡漠無情的鳳眸猝然柔和些許,溢滿了或許可以被稱之為心疼的色彩。
「一直被人背叛,一直深受苦難,這不是你應該有的故事。」祝九輕聲說,他眉眼懨懨,在此刻卻分外認真。
明明他自己還因為孤獨而感到絕望,明明他之前還說妄圖拯救別人是最愚蠢的行為。
但是此刻,祝九似乎在嘗試著,把席妄救出漩渦,至少往上帶一帶。
席妄猝然紅了眼。
在被火海包圍的時候,席妄期盼著有一位蓋世英雄能將他救出苦海。
在絕望自盡的時候,他希望著有一位知己、或者誰都好,能來送他一程,讓他的歸程不那麼孤獨。
在被一卷草蓆裹著潦草丟到亂葬崗的時候,席妄想,他這生未曾做過一件壞事,為什麼會落得這個下場?
他從地獄爬回來,終於見到了,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光。
席妄期盼著有一個人能幾近昏庸,近乎失智的、毫無緣由的愛著他。
他也如此的,愛著祝九。
在第一眼,就很喜歡,很喜歡。
席妄的眼淚不停不停的掉,眼淚大顆大顆的從眼睛裡掉出來,被手指倉皇、混亂的抹去。
他哭得實在太可憐了,臉上花花綠綠的糊了一片,哭得像是個小髒貓,蜷縮在水缸里,張著嘴不停的哭,不停的哭。
他不停的說:「好寂寞,好寂寞啊。」
為什麼會這麼寂寞?
沒有阿九的世界,真的好寂寞。
連席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只是無意識的不停的念叨著,絮絮訴說著委屈,將眼淚從眼尾抹去,臉上擦得亂七八糟。
祝九隻是安靜的陪伴在一邊,他安安靜靜的聽著,用身體將哭得難堪的席妄擋住。
好在這會所有人死裡逃生,正在焦急的清點人數,倉皇的拯救著大火,不沒有人注意到角落裡的兩人。
臨近黃昏,這一場鬧劇才徹底謝幕。
天空像是被火光染紅般,浩浩蕩蕩的紅暈薰染了整片天空,那灰敗的雲彩正墜著紅雲的尾巴,迅速的降下帷幕。
發暗的陽光殘破的躲進雲層里,逆著匆忙的人群,祝九抱著哭累的席妄,將火海燃燒過的痕跡拋在身後。
扛著長槍短炮的記者奔赴殘骸,無法逃離的人三死十六傷,因其恐怖的死相,明天恐怕又登上報紙版面。
但在這個一直在死人的時代,似乎這點死亡也不必放在眼裡。
席妄擦著眼淚,抽抽噎噎的揪著祝九的衣領,神情很是依賴。
祝九垂眸低聲問:「你還要殺誰?」
席妄面上一怔,他扯出一個笑容,戲謔又冰冷:「還有三個。」
他伸出手,毫不避諱的在祝九懷裡仰起頭,自得的宣告:「我自己就可以解決。」
「一個參與了毒啞我的嗓子,一個人推動著別人放火,還有一個……」
席妄語句微頓,俏皮的歪了下頭,撒嬌般輕哼:「他罵我!」
「那就殺了。」祝九沒做猶豫,直接審判。
席妄嘻嘻笑出了聲,面上像是偷吃到蜂蜜般,滿是甜蜜的竊喜。
攬著祝九的脖子,撒嬌般用軟乎乎的臉去蹭他的側臉,嗓音糯糯:「阿九最好啦~」
喜歡阿九。
「啾咪~」席妄迅速在祝九側臉親了一下。
祝九眉頭微蹙,想要教訓他不能亂親人,垂眸看到他倚著自己開心的模樣,無奈的揉了揉額角。
算了。
·
「先生,明日就要到海區了。」
與海區相鄰的一座城市裡,昏暗的公館唯有書房還點著一盞亮燈,金髮碧眼的紳士看著加急送來的電報,面色凝重。
從門外怯怯的傳來一聲軟軟糯糯的聲音,一個穿著戲服的小伶人探出頭,他面上帶妝,柔和的眉眼勾勒著眼尾,怯怯的壓下,好像一隻柔弱的小鵪鶉。
若是熟悉玲瓏仙的人在此,恐怕能從小伶人的眉眼裡看出五分熟悉,一舉一動相似得令人不適。
紳士抬頭,面上帶著和煦的笑:「安安,怎麼還不睡?」
他手一招,像是招小動物般,小伶人便到了他懷裡。
小伶人看起來實在小,不過十幾歲,身子骨還沒張開,怯怯的縮到先生的懷裡,小小聲開口:「我有點睡不著。」
「到了海區,你的好日子就到了,可是心裡緊張?」紳士摸了摸他的小臉,面色頗為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