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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布馬車,搖啊搖啊。
馬燈,晃啊晃啊。
蘇幕坐在車內,瞧著竹籃里的元寶蠟燭和冥幣,鼻子一陣陣的發酸,眼眶滾燙得厲害,嗅著淡雅的檀香味,她微微揚起頭,努力平復自己的心緒。
忠叔說得對,她一直在逃避,看著好似無所畏懼,實則……這麼多年一直不敢回煜城看一看,就怕自己受不了。
撕心裂肺的痛,重新撕開傷疤,展露出血淋淋的一面,再往上面撒點鹽,那是怎樣的痛不欲生?怎樣的折磨?
馬車在廢墟前面停下,車內好半晌都沒有動靜。
年修也不敢催,只能在馬車旁等著。
「年修!」蘇幕終於走出了馬車。
年修如釋重負,趕緊攙了一把,「爺,仔細腳下。」
「年修!」蘇幕提著籃子站在廢墟前,艱難的勾起了唇角,嗓音都帶著哽咽,「我到家了。」
年修駭然:「……」
這裡?
滿目荒蕪,蔓草叢生。
放眼望去,了無生機。
尤其是在這黑壓壓的夜色籠罩之下,甚是陰森瘮人。
蘇幕往前走了一步,停駐在匾額前,蹲下來撫過匾額上的「江府」二字,「我爹、我娘,乳母,還有我弟弟……我是沾了他們的血,才跑出來的!」
「他們……」年修駭然,「都過世了?」
蘇幕低應了一聲,將元寶蠟燭和祭品擺開。
見狀,年修趕緊來幫忙。
「不敢回頭看,不敢回頭想,就是怕有朝一日,得重新撕開傷口。」擺好祭品,蘇幕點上清香,畢恭畢敬的跪地磕頭,「爹,娘,瑤兒不孝,十多年了也不敢回來看你們!」
年修還是頭一回,見著蘇幕哭,無聲的哭最讓人心疼。
蘇幕跪在那裡,任憑淚水滑落,唇角始終勾起,笑得比哭還難看,「一杯敬往昔,一杯敬未來,爹,娘,瑤兒沒用,這麼多年了,始終沒找到殺死你們的兇手,甚至連弟弟都沒找回來!」
「爺?」年修也不知該如何規勸,「這不是您的錯,彼時您還小,何況您忘了很多事情。」
這事,年修也清楚。
大概是幼時遭逢不幸,以至於蘇幕大病一場,後來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了,大夫說,是因為受了強烈刺激所致。
也許,某一天會自愈,會想起來。
也可能,這輩子都想不起來了。
關鍵還是在她的心裡,承受不住、接受不了家裡的變故,導致她自己關閉了內心,將一些事情徹底的鎖在了心中某個角落,不願再想起。
「你說,我怎麼就忘了呢?」蘇幕跪在那裡,瞧著肆意搖晃的蔓草,「偏偏不記得了那麼多事情,卻還記得事發之前,爹娘是如何疼愛我,而我又是如何的不省心,折騰得家裡雞飛狗跳,每次都跟弟弟爭搶,每次爹都要弟弟讓著我。」
蘇幕一低頭,眼淚「吧嗒」落下,「早知道會分開這麼多年,生死難重逢,我一定不會跟他爭,不會跟他搶,一定都讓著他。可是年修,這世上最痛苦的就是,你後悔了,卻沒了彌補的機會!我連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只是聽李忠說,斂屍的人沒有找到江家一雙兒女的下落,別的……再無蹤跡可尋。
蘇幕想著,自己都能爬出死人堆,那么弟弟也許、可能、大概還活著罷?她其實一點都不確定,因為弟弟打小身子不好,常年吃藥,沒有爹娘在身邊,他那孱弱的身子,恐怕支撐不了多久。
可人總喜歡自欺欺人,只要一日未見屍骨,那便有希望可尋,也許哪天老天爺打了個盹,就讓自己的至親……回來了呢!
「爺,別想了!」年修鼻尖酸澀,「您現在是東廠千戶,有很多機會可以查找真相,也許這就是冥冥之中,老天爺給的機會,讓您親手為自己的爹娘報仇,親自找回失落的兄弟。爺,換個方向去想,何嘗不是絕處逢生啊!」
蘇幕拭淚,「只要沒死,我就不會放棄!」
「來!」年修攙著蘇幕起身,「爺,奴才會一直盯著的!」
蘇幕站在風口中,滿目都是荒涼廢墟,「我也會一直,盯著的!不管舒懷遠跑到哪兒,我都會把他找出來,抓回來。當年的事情,知情的可能也就那麼幾個人了!」
「舒懷遠!」年修暗暗發誓,一定要抓住這廝。
舒雲在他們的手裡,遲早會露出馬腳的。尤其是現在,蘇幕遠在煜城,殷都之內無人盯著,舒雲和舒懷遠肯定會肆無忌憚的聯絡。
「爺?」忽然,年修一聲疾呼。
順著年修手指的方向,蘇幕放眼望去,駭然僵在原地,脊背瞬時繃得筆直。
那一抹修長的身影,立在荒蔓之中,黑暗中瞧不清楚容貌,可蘇幕一眼就能認出來,是他,是沈東湛。
她怎麼都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裡。
沈東湛踩著濃重的夜色,從蔓草叢中而來,終是站在了她的面前,「我知道,你會來!」
蘇幕只覺得渾身冰涼,許是風吹,許是心寒,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是什麼緣故?
瞧著他一步步走來,仿佛將她塵封的秘密一點點的剝開,那滋味如同被剝得乾淨,就這麼赤條條的曝曬在了陽光底下,讓她無所遁形。
蘇幕轉身就走。
「蘇幕!」沈東湛輕喚。
風迎面而來,冷得刺骨,冥幣焚燒過後的灰燼,四處飛揚,蠟燭都被吹得急速晃蕩,眼見著是要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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