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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應珣能記住他的口味,能因為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毛病,大晚上挑燈搜各種資料,歷來國外國內的病症全都看一遍,然後在日記本上記密密麻麻的十幾頁,能在晚上冒雨跑幾條路的藥店,買禾奚平常需要的那款藥。
儲應珣只要在他身邊一天,禾奚就能確定,哪怕有一天自己落魄不堪千瘡百孔,儲應珣也會一如當初對他掏心掏肺,把他擋在自己的衣角里。
在看似風光,實際親爸爸一天到頭不在家的禾家長大,禾奚最需要的就是這份陪伴和在乎,他要的一直以來只是陪伴而已,他想要有人眼里堅定不移地只有他一個。
所以他不能忍受儲應珣有一天疏遠,不能忍受儲應珣推開他。
儲應珣覺得這樣是對他好,是不耽誤他。
這樣自以為是替他做決定。禾奚不需要,也不能理解。
「十二歲的時候,」禾奚皺了下眉,慢吞吞地說,「我爸爸想把我送去其他地方讀書,但他當時在那裡工作忙,不能和我一起去,就想把我一個人送過去,他覺得這樣是對我好,可沒想到我去了以後總是生病發燒不開心。」
禾奚抬起眼睛看儲應珣:「我討厭你們擅自做決定,你和我撇清關係,自己一個人去坐牢,也覺得是對我好,為什麼總是要自以為是?」
「那天你走了……爸爸也沒了……你們沒有一個人想過,只剩下我一個人該怎麼辦。」
哭過的眼睛像清晨的湖泊,水蒙蒙的看不清到底有多深:「我那天還在發燒,難道你就一點也不在意嗎?你讓我自己走,還說我讓你窒息,我太恨你了。」
最後一句的聲音很輕,本就不怎麼能聽清,還被淹沒在了劇烈的震顫聲中,天地震了震,儲應珣眉心一凝,摟緊禾奚的後背把眼一抬,只見窗外雨幕扭曲大樹猙獰狂舞。禾奚也感覺到了,他扶穩儲應珣的胳膊,眼睛慌亂地看了看,以為要地震。
但是桌子上的水杯還有物體都沒有要掉下去的跡象,也沒有任何移動的痕跡。
在讓人心悸的不知名聲響中,又多出了一點窸窣的動靜,雜物堆里的黃色石頭迫不得已鑽出一顆腦袋,睜著眼睛提醒道:「沒有地震,只不過宿主和宿主的寶寶馬上要從這裡離開了。」
牆壁上的時鐘不知不覺又走了一小圈,秒針還有最後三十格到達最上方的數字。
「總之,」禾奚收回放在時鐘上的視線,垂著水光斑駁的眼睛,聲音輕微地說,「我不能原諒你。」
那一天過不去,但是那兩年也不能忘掉,禾奚知道自己沒辦法原諒儲應珣那一天的擅自決定,可也知道,他還是需要儲應珣。
禾奚攥著儲應珣的衣服,感受著下面滾燙皮膚的起伏,眼前是不知道從哪裡忽然變出來的白芒,一點點放大,從視野的最外圍慢慢向中間蠶食。
禾奚重重呼吸著,最後說出一句:「我在家等你。」
「……我只等你三天。」
……
禾奚毫無預兆地從床上坐起來。
他呼吸凌亂喘了會,掀被子下床,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機上的日曆,然後再出門走了一圈。最後他發現,時間還停留在他剛被系統拖走的那一天,在那邊待的兩個月,實際只過了兩小時。
屋子裡很靜,儲妍要每天深夜才能回,而現在才是傍晚,從窗外看過去能看到晨昏交界線,灰白的鳥撲棱著翅膀飛過。
禾奚孤零零站在客廳當中,心跳莫名重重跳幾次,一個荒唐的想法不受控地在腦海里閃過,難道他只是做了一個夢?難道遇見儲應珣也是假的?
一有這個想法,禾奚就走進臥室翻了幾分鍾,翻出自己接受過心理治療的證據和藥物。
攥著藥瓶,禾奚眉心不自覺鬆了些,想著都是真的,如果只是一場夢,他不應該想起儲應珣才對。
將藥瓶放回原處,禾奚拿出手機準備訂票。
他要回家,回當初禾隅和儲應珣都在的那個家,儲應珣在廬原一監,他那麼聰明,會知道自己說的家是指那裡的。
禾奚翻出訂票界面,準備購票,但在按確定之前,他的指尖懸停了一下,在鮮紅按鍵上停留一陣,他退出來又訂了一張去其他地方的票,最初選的那張票也一併購下。
晚上十一點,禾奚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衣服,瞞著家裡所有保姆,輕輕推門離開,一個人坐上車來到久違的地方。
一座墓園。
夜晚黑幕寂靜,但管理得當的墓園還四處亮著燈,能看見遙遠的山脈和蒼穹,一座座四角墓碑佇立在偌大院子裡,風一吹,有些墓碑前的花便簌簌響動。
禾奚望了眼黑漆漆的地方,抿住唇催眠自己不害怕,拿著一束緊急買的花匆匆來到禾隅的墓前放下。
他在墓前站了一會,什麼話也不說,只是傻兮兮盯著墓碑上禾隅的照片看,看了幾秒鐘,蹲下用手指擦去照片上的一點塵土。
禾奚在墓園待了很久,看望禾隅是他這幾天一直要做的決定,以前也來過,但這次他有好多話想和禾隅說,所以待的時間長了些。
禾奚感到很抱歉,他忘記了禾隅是被人殺害的,不是儲妍口中的因過勞而死,他是禾隅的孩子,居然會忘記這些,他怎麼能忘記自己爸爸怎麼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