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頁
顧影的手,順著腳折過去的方向用力,漸漸推開筋骨。阿光雖然感覺遲鈍了些,卻依然痛得抓緊竹欄,身子發抖。
他不敢高聲喊疼,怕她聽了分心,只將前額抵在手臂上,又埋起臉來,不給人看去他忍得扭曲的表情。
這種忍耐,比痛呼更難熬。不一時,他滿頭冷汗浸透白衫,髮絲也濡濕著貼在頰邊。
這場折磨太久了,他幾次都覺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但腳上傳來堅定的力度,讓他覺得自己沒有立場去喊停。
這是他親口答應的「交易」,要付出的「代價」。
逃不掉的。
終於,顧影呼出一口氣,停下了手。
「還好嗎?」
阿光無聲地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他反倒不覺得彆扭,也不覺得委屈,有的只是一種劫後餘生般的慶幸。
這慶幸也並未持續太久。顧影只給他一息間的放鬆,隨即又從藥桶里提出他另一隻腳來。
一樣的疼痛,一樣的忍耐,一樣的難熬。
疼痛累積到能感知的極限時,倒也麻木了。他覺得自己完全成了一座石像,由著別人任意雕琢。
施力的顧影,也有她的痛苦。
火浣布隔絕了令人麻木的藥物,但也讓她感覺,隔著手套撫摸到的腳骨關節不太明晰。她生怕出錯,就得時時保持著敏銳,全神貫注在雙手的每一個動作上。
接連揉開了兩隻支離破碎的腳,又要趁此機會,在他腳底固定上木托,幫助斷裂多年的足弓固定,長成健康的形狀。
做完這一切,她幾乎抬不起手臂來。
下午的陽光尚明媚,透過窗格照進來,照在屋內簡單清雅的陳設上,照在兩人身上。
在這方寸之間,斗室之內,兩人一動不動地凝成塑像,各自承受著各自的疲憊。
接下來的兩日,阿光過得日夜顛倒。
骨傷往往在夜間加倍疼痛,令人無法入睡。尤其後半夜到凌晨的那幾個時辰,睡前服用的安神藥也不再起效,只能靜等著一波一波的痛感,像潮汐一般拍打著心底,再緩緩地回落。
痛得太厲害的時候,他心中知道自己並不想哭泣,可是眼淚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和著冷汗,沿著竹篾枕頭的孔洞中滴下去,將竹蓆浸得斑斑點點。
顧影也是忙脫了力,休息良久,才得以恢復精神去看看他。
在門前輕輕敲了兩聲,裡面並無聲響,她直接走了進去。
只見他睡得很沉重,身上那件單衣領口鬆散,腰腹處搭著條夾紗薄被,手腕垂在枕邊,無聲無息的。
眉目之間,神情也顯得脆弱可憐。
額上帶著汗,青絲散亂垂下床頭,微皺雙眉,眼底有些發青,顯然是在夜間才與疼痛掙扎過。
顧影心中無限疼惜,更不知與誰說,情不自禁伸出手去,幫他整一整髮絲,又手指搭在白皙手腕上,查探他的脈象。
得知並無大礙,才稍稍放下心來,俯身在帶著齒印的唇上輕輕偷了一吻,又深深看他兩眼,才轉身走出了房間。
「若加大安神藥的用量,或許得以安睡。但那藥其中有幾味,用多了便有損精元,倒是得不償失。不如就忍一忍,雖然眼下難過,但為長遠計,還是更安全些。」
顧影沉浸在思慮之中,未曾注意,阿光在她轉過身後,便張開了雙眼,神情複雜地望著她的背影,無聲地撫了撫自己的嘴唇。
看過阿光,再去看雲天心。
草廬就這麼丁點大,前兩日在臥房內的治療,也不用刻意瞞著人。雲天心眉目之間有些焦躁,態度卻仍然禮貌。
「先生,還未請教,我夫郎他……」
顧影淡淡道:「定金交易已成。他的狀況倒還好,只是需要一段時間恢復,才能行走了。」
「先生,雖然這是交易,也請你顧忌他凡夫之體,比修行人脆弱,不要給他過多痛楚。」
「給他痛的不是我。」顧影難得有這麼好的耐心解釋,「修行界所有的醫修,都是反對纏足的。但各家宗門裡,這種風氣卻屢禁不止。若他從小就能自由自在,不被纏縛,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承受完全不必要的痛楚。」
「抱歉,是我言辭有誤,我是說——」
「我才是醫者。」
雲天心此時體內氣海將近全空,自知奈何不得面前人,但仍舊如修為全盛之時,對誰都沒有絲毫屈服之意:「既然口稱醫者,還請先生抱持仁心!」
顧影轉頭看看她,忽然笑了。
「雲少主似乎忘了,我們是舊相識。
「你見到的,是一位與你匹配的名門閨秀,是玄霜門少主,雲浪宗夫郎。而在我眼中,這些都不能代表一個人。我能看到的,是真正的阿光。
「所以我知道,他和我做交易,也並不是為了什麼榮譽、名聲這些虛偽的東西,而是他以勇氣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你想代替它、取消它,那都是你自己的想法。你覺得他柔弱可欺,想要保護他,那也是你自己的想法。
「我只和交易之人交易,不願和旁人多說。你不是他,就無法做他的主。」
雲天心微微皺眉:「可我是他的妻主。」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