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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臉上的胭脂水粉都還沒有卸,若是污了行頭,就當真難辦了。他想也沒想,從桌邊拿起一塊抹布,托在了下巴上。
師哥趕緊把水碗放下,扶著他肩膀,低聲地問:
「師傅說,你如今主意比她還大,對你失望。可是,我自個覺得,你那幾句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不是為自己的名聲,而是想讓師傅早點把錢掙回來,咱們就不受別人擺布了,是不是?」
「當然不是。」阿光板著臉回道。
帶著胭脂的淚水,一顆一顆往下掉,把抹布浸得斑斑點點的。他心裡堅定了決心,就是要咬著牙,嘴硬到底。
「師傅她不知變通,逞強要個虛名兒,為的就是她自己乾淨,沒想過我做徒弟的死活。我就是不樂意了,跟你們都沒關係。」
師哥不生氣,反是笑了笑:「行,怎麼說都行。」
旁邊一個師弟向來伶俐,一看這樣,立刻全都懂了:「我去打盆水來,給我師哥卸妝。」
後台氣氛,忽然就恢復到以前那樣子。管盔箱和梳頭的師兄弟近身來收東西,年紀大的拍拍阿光的肩,年紀小的也湊過來喊聲「師哥辛苦了」,直讓阿光無所適從。
驚艷一回,看戲人圖個新鮮;驚艷多回,看戲人倒也習慣。
聚仙樓,雖不復往日的蕭條,可是因為男子戲班的做派,也總被正經看戲的人詬病。
就這麼過了兩年,平州城裡的時局一直還算穩定,比起之前,年景好點。能聽戲的茶樓,像拔筍似的豎了起來,梨園一代代新人鵲起。
這兩年間,戲迷們聊起平州城的紅角兒時,偶爾也會說起杜紅鵑。
「杜紅鵑小時候真是有靈氣,如今可惜了。」
「男孩兒家年紀一大,難免的心思浪蕩,做派就粉了、膩了,沒那個味兒。除了鏡兒胡同喜歡這樣式的,別處也不這麼唱。」
「果然皮黃戲不該讓男孩學,上不了大台面吶……」
這些話語,說的多了,就是長了翅膀的刀箭,扎在人耳朵里,疼在人心頭。
年關剛過,初春的風還涼,二掌柜在私下裡和王雁芙說起:
「大妹子,你甭管她們外邊說什麼,那都是虛的。你家的徒弟,可真是爭氣。去年盤帳的時候,我瞧著你們再在聚仙樓待上一陣子,或許不到半年,欠大東家的這筆錢啊,就能還清了!
「到時候,聽老姐姐的一句勸,想要好好唱戲,帶著孩子們回沽口吧!別在平州待著了。這邊的人,非富即貴,動動手指頭,碾死個人就像碾死螞蟻。而且我聽說啊——」
她忽然壓低了聲音,拿手捂著嘴,把身子探了過來。
王雁芙心裡一震:「怎麼的?」
二掌柜趴在她耳邊輕聲道:「我聽說,大總統忽然從新衙門不告而別,可能是逃到外國去了!而且,李大帥又從奉天回來了,如今在城外扎了營,把她的主力部隊都挪了過來,在平京城四面圍了個結結實實。你瞧瞧,是不是不敢細想?雖說還沒什麼新的動靜,可是大夥都說,像是個出大事的模樣!」
這一句接著一句,說得王雁芙心驚肉跳。
「姐姐這消息准?」
「當然准!你道是我拿這個誑你尋開心嗎?我也編不出來呀!」
「那平州城裡,確實像是要出大事了。」
「誰說不是呢!」二掌柜嘆口氣,「我可是剛見著孫子輩啊!就怕遇上動盪!」
王雁芙心裡透亮:平州和沽口挨得這麼近,若是打起仗來,那就是一損俱損。若真有那麼一天,老天不會因為她回到沽口而放過她,依然守不住得來不易的平靜生活。
亂離人,不如太平犬。
「汪!」
阿光被突如其來的狗叫嚇了一跳。
他手裡拎著沉甸甸的一捆東西,正擋著視線。聽那狗叫聲在腳下打轉,只是看不見,有點沒底。
忽然,眼角瞥見一團雪白的影子,嗖地一聲掠過他的腳踝,飛跑向路中間。阿光尋思自己也追不上,只見腳邊一條帶子動了動,可能就是牽狗的繩,他眼疾腳也快,一下踩了上去。
繩子猛然扥直了,小狗再不能往前撲個半寸,惱得直叫喚。
說來可巧,一輛汽車正從那路中間開過來。汽車輪子的側邊,幾乎是擦著小狗的臉前,飛快地掠過去幾丈遠,隨著阿光身後有人「啊——」一聲尖叫,才「吱——」一聲停住了。
阿光連捂耳朵的餘地都沒有,差點被這些雜亂的聲響震聾。
他看看夾著尾巴倉皇逃竄,卻被繩子限制在三四尺範圍內的小白狗,才著實鬆了口氣。
「要是我腳下沒有踩實,只怕這小狗立刻就被汽車軋了過去,到時候還不成了毛氈子!」
他身邊還有個青年男子的聲音,帶著點惶恐:「毛毛!」
阿光還沒來及抬頭看看那人,只見小狗樂顛顛地跑來,蓬鬆的尾巴搖得像電風扇似的,沒心沒肺地在那男子腳邊打轉,狗繩在男子腳邊纏了好幾圈。
阿光見那男子穿著西裝褲子和皮鞋,小狗看起來也名貴,知道定然是有錢人家的少爺。他也沒多想,蹲下去把狗繩解開了。長長的皮革繩子,隨手繞出兩個環,並在一塊,遞到男子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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