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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影這才警醒,猛地坐起身:「阿光!你怎麼了?」
卻見他也不轉過來,聲音帶著顫,應道:「沒事……」
「你出了好多汗。」
「嗯。沒事。」
他答非所問,讓她更有懷疑。正不知道再怎麼追問下去,卻見他匆匆提起腳來,從被子的糾纏里逃脫,搶進浴室,關上了門。
淅瀝水聲,像是炎炎夏日裡一場急雨,將心里的熱情和歡快降了溫。
記憶也如這水,一旦開了閘,便一波一波,從高處墜到他身上的每一處,衝破心底的防線,到了現在,還在不斷浸潤著他的腦海。
阿光以水聲掩飾著發顫的呼吸,他覺得自己沒法冷靜。
「無情仙,騙得我好苦!
「我還以為……這次是我第一次的登台亮相,卻沒想到,她早給我安排了這麼多出戲,不苦到極點,絕不罷休!
「更何況,她還是借著影子的手,來折磨我。
「又奈何,影子她……竟也樂在其中!
「我傻到家了。我先前還不肯承認!我還不肯承認!」
他心中的憤懣已經溢滿了,正不知怎麼向外發泄。胸口起伏,大口呼吸,卻還是覺得喘不上氣來。便提起手來握成拳,在濕漉漉的牆壁上接連捶了好幾記。
花灑一直噴著溫熱的細流,從他的眼皮上涓涓划過,將眼眶浸得微紅。用手抹抹眼睛,看到的一切才從模糊變清楚。再次大口吸氣,水又嗆了鼻子,鼻尖登時現出一塊紅印,活像沾了一點胭脂。
「頭一場,戲神仙讓我演《碧玉簪》。怪不得我一直覺得李秀英這戲詞熟悉得很,怪不得我在戲台上忍不住哭了出來。原是我真的經歷了那一切!
「影子她比起戲文里的王玉林,更可惡百倍!她拿了信件,明知是假,倒用這個來賺我的愧悔之意,讓我母親為她所用。她把所有人都捏在她的手心!
「那時我怎麼就看不出來!和睜眼的瞎子有什麼區別!
「第二場,看似個皆大歡喜。可如今回望,那病殘的大姐,名聲在外的二妹,中間夾著那姓潘的姐夫,嫁了老大,念著老二,左右逢迎,心思搖動……若是她們不姓顧,而是姓武,明擺著就是一出《獅子樓》!
「影子對我,後來還算得不錯。可是,若真像她說的那麼喜歡我,為何一局棋後,就把我拋在腦後這麼多年?又為何婚事當前,也絲毫沒有尋找我的意思?更是為何,在我錯認之時冷眼旁觀,仿佛是要等我和那二小姐發生什麼,再來坐收漁利!
「還有,到了後來,我一身本領,只能為她所用。我的戰功,也全都算在她的頭上。為什麼我不可像戲台上的刀馬旦一般,有自己的旗幟、自己的侯爵?
「只因我是男子嗎?只是因為這樣嗎?
「第三場,不知為何,反覆了好幾次,次次都不太相同。像戲本子還未定下的時候,大家排演磨戲一般。
「可是為什麼,影子的下場變了,而我的下場總是沒變,總是要被她欺瞞、誘騙,委身給她?
「她心里有仇,若是不肯醫治我那戲中的妻主,倒還罷了;卻為什麼答應了治病之後,還要把我夾在中間做筏,口口聲聲,都是為了我的份上?
「她還總覺得我性子太硬,容易同歸於盡的,言語中頗為小心,總是在拿話試我。可是她沒瞧見嗎?我在我戲中的妻主面前,不正是一個賢惠溫順的郎君嗎?我若不是被她逼到絕路,又怎麼可能提刀刺她?
「她有事不肯對我講,繞著彎子做陣,將我困在其中,無法自拔,倒好讓我自己覺得,我真是心甘情願的!
「我在不知自己幾斤幾兩的情形下,提劍向那魔頭時,也沒人問過我抱的是什麼決心。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時,我是明了必死之志,才站在那裡,揮出了劍的!
「可恨我中了她的苦肉連環計,反倒覺得她比我還辛苦得多。我一直仰望著她,崇敬著她,就算她從未承認和我的關係,我還在心里……悄悄地喜歡著她,又覺得自己不配喜歡她。」
「顧影!顧影!你真是瞞得好——」
門邊傳來輕叩,暫時把他從回憶的痛苦裡摘了出來。
「阿光?」
顧影在門外這一聲叫,阿光的肩膀就是一抖。他張了張嘴,竟然不知道回什麼話好,就這麼愣住了。
顧影聽他沒回應,心里就覺得不好,手上用了十足的力道,擰了一下門把手。
她以為阿光在裡面上了插銷,已經做好了一擰不開的準備。她還想著:「好在浴室門上有塊不小的玻璃。若是打不開門,便拿桌上的菸灰缸,把玻璃敲碎。」
可準備了太多,事到臨頭,反而出奇地簡單。
用力過猛的一擰,讓她一個踉蹌,直接滑進浴室里來。
「阿光!你還好吧?」
隔著一層厚厚的水霧,阿光看不到她。只聽這焦急的聲音,倒是真心實意的。
「怎麼突然闖進來?怪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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