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頁
「可現在,我不忌諱了。
「因為我終於發覺,我再去接近她們,我也不是她們。
「我生來是男子,我們都是。若我們再不團結彼此,還要聽她們的,自己劃分開自己,那就不會再有『我們』,而是——」
他用手指點著三人,毫不忌諱地道:
「無義的戲子、通玩物的側室、品種名貴的小狗。」
「喂!」張紹祺憤憤,「都什麼時候了,還開我的玩笑!」
阿光和倪雋明笑得肩膀亂顫。
去年,從平州來滬上的行程,車馬舟船都坐了個遍。三人全程趕路,心情沉重,討論劇本的時候,也是很嚴肅的。
今年歸去,似乎像來時那樣,也有著四面八方的危機。可是這次歸途中,三人的興致都好得很,說說笑笑的。
站在大船甲板上吹風,望著江水滾滾,阿光就說起:
「其實,在拍《怒沉百寶箱》的時候,我還沒有體會到一些細微的心情,演得還是太浮於表面了。
「至於我現在的想法,倒和雋明在出發前說的很相似。
「那杜十郎匣中的金銀財寶,大概都是為了讓李甲不必過分努力,好輕鬆享用情意而準備的。可是,李甲的輕易背叛提醒了他,為他人做嫁衣裳是蠢不可及的。
「有人說道,他若不沉那箱子,自己也不跳江,只拿著金銀受用了,日子該有多快活?可是我能咂摸出一些。
「在他過去的生命里,他只有一個目標,就是長久的情愛。金銀只是身外之物,是支持目標的附屬品。待到情人的溫存假象被揭穿,情愛的感受成了泡影,這目標便不存在了,又要那金銀做什麼?
「戲文是警醒世人的鐘。在戲文里,沒有人會活著埋葬過去,只有結束生命,以死震撼旁觀之人。而在現實,我們卻可以扔掉我們的『百寶箱』,在心裡反省,給自己脫胎換骨,再不去成就她人了。」
張紹祺聽了一路,終於忍不住直接問了。
「怎麼你們都這麼高興?你們聽過沒有,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那滬上的流言,很快就會傳回平州啊!我們就算回了家,也有人會知道這些事,提起這些事。我真的很發愁!」
阿光回以一笑,輕聲唱了兩句:
「又不是鐵浮屠,哪怕它蓬萊山倒……」
他以生角的氣息唱出來,嗓子裡帶著些雌音,乍聽有模有樣的,頗像個豪氣的女子。另兩人從沒聽過他唱這句,圍著問是什麼意思。阿光便解釋:
「這兩句是些壯膽氣的話。意思就是,眼前的困難都沒什麼,哪怕像山一樣倒過來,我們都會一個一個解決掉!」
倪雋明笑道:「說得好!」
張紹祺仍是一臉擔憂。
沿途江水之中,有許多窮苦人家居無定所,吃住都在船上。一葉葉破敗烏蓬小舟,載著一個個門戶的生老病死,漂在人眼裡,又不為人所見,在這偌大的世上,像浮萍似的,終生無依。
夜間,這些人家捨不得點燈,船兒連串泊在淺灘,像塊巨大的黑布蓋在江水和陸地之間。
那其中並不安靜。有人借著月光在漂洗衣裳,撥動水花。有些犬吠,有些聽不懂的吵罵聲。不知誰家孩子,忽然吭哧吭哧,期期艾艾地哭了起來。氣息比小貓還弱,隨時要斷掉似的,總是被水邊蘆葦拂動的聲響蓋了過去。
倪雋明輕聲吟了句古詩。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張紹祺也沒睡著,小聲地說:「若是什麼時候,這些人都有房子住,有飯吃,那就好了。」
阿光卻沒搭話。
兩人以為他睡了,聲音又小了些。
兩人湊在一起,說起宋徽宗,說起陳後主,講了一陣詩文書畫,又說起外國的什麼德先生、賽先生,不知道都是何人。
他有一搭沒一搭聽著,心裡一直想:
「他們從小就在這戲裡,又是衣食無憂的少爺,這才能擔心旁人。可是,我又是誰?從哪來的?在這些不同的地方無端受挫折,究竟要走向什麼出路?可是一點兒還沒有著落呢。
「我也是的。看雋明有了決斷,真心高興,想著鼓鼓士氣倒好。怎麼決絕的故事那麼多,卻單單把個怒沉百寶箱拎出來了?壯懷的曲子也那麼多,卻單單把個《挑滑車》溜出來了?
「想那十郎,一腔柔情付與污泥,便有對未來的無限遐想,也都隨著珍珠寶玉投到了江里。想那高寵,雖有一腔壯志,可是個有勇無謀的,單人對上十幾架鐵滑車,最終力竭……
「雖然戲神仙並沒有直接出來為難我,但我恍惚覺察得到,這無意中的讖言,預示著我的結局。
「莫不是,等我回到平州,這厄運就要最後見分曉?」
第99章 銀空山
果不出人所料。
雖然三人一路輾轉, 跟誰也沒有報備,可是一下了火車,月台上便圍了許多人, 把他們堵在原地,動彈不得了。
為首的錦衣華服,朱唇皓腕,正是久違了的鞏季筠。
雖說一路上都有準備, 可當真見了她, 阿光倒是鬆了一口氣。
「鞏大小姐有什麼見教?」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