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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一起床,一群師兄弟們熱熱鬧鬧地打水洗漱。阿光把枕頭被子翻來倒去, 找了半天都沒找見自己的汗巾, 有點著惱, 盤在鋪上喊了聲:
「誰拿錯我汗巾子了?」
一屋子都聽傻了。
「這是……鵑兒?」
睡在他旁邊一個鋪位的師兄,這幾天剛剛接受自己武生轉武丑的事實, 一見這神仙似的師弟也倒了倉,整個臉色都發青了。
「鵑兒!你再說一句?」
阿光嚇得也是一愣:「師哥……這怎麼回事……」
雖然聲音也不難聽,但他昨晚睡下時,明明還是脆生的童音,轉過天來就變了個人似的,到底是有點嚇人。
「哎喲!真的!」
「這可怎麼辦!」
「師傅快來啊!鵑兒他倒倉了!」
屋裡各種喊聲連成了一片。師兄弟們也沒心思洗臉了,小的怕自己也要經歷這一遭,大的想到將來戲班的生計,都慌了神。
王雁芙聽說這茬,立時嚇得心都快跳出腔子來了。面上卻繃著不敢露,手拿藤條,在門簾上抽得砰砰響。
「胡鬧!都吵什麼!沒見過倒倉的?還稀罕上了?」
徒弟們不敢再吱聲。灰溜溜收拾起來,趕緊加了勁地練功,生怕趕在師傅的火氣上,又觸了別的霉頭。
王雁芙全然沒心思教訓徒弟們,一邊扯著胡琴師傅,另一邊扯著阿光到門口站定,叫他試著唱上一嗓子。
阿光看這陣仗,心裡透亮:「今兒算是過不去了。伸頭縮頭,都是一刀,只能試試。」
決心下定,難免還是緊張。皺著眉,一臉的侷促,張了幾次嘴,期期艾艾地就是跟不上調。
王雁芙急得眼圈都熱了:「你個沒用的!唱啊!」
阿光也急了,把心一橫,等著胡琴拉了段過門兒,一開口就先唱了句自己最熟的:
「蘇三離了洪洞縣……」
胡琴聲沒等下一句,就止住了。
不是這個味兒。
王雁芙繃著臉,吩咐:「胡琴的調門再低點。」
「哎。」胡琴師傅見多了倒倉的小戲伶,也算有些經驗。應了一聲,又試了試音,再起調拉出一遍過門兒。
琴要跟上嘴,師傅要聽音。兩雙眼睛,直勾勾盯著阿光一個。饒是他上台這麼久了,戲也學會了十幾齣,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趴在臉前等他開口的。
他覺得不能行,索性把心一橫,把眼閉上了。
胡琴師傅看他神情,手裡又重複了一段,專門就為等他開口。王雁芙在一邊,擊掌打拍子,模擬著鑼鼓點兒。
眼看阿光閉著眼,眉毛展開了,兩手像在戲台上戴著金魚枷似的,往胸口一抬。
倆人心裡都有一句:「莫不是成了?」
再看阿光勻著勁兒,吸了長長一口氣,啟開雙唇,把起解的開頭那段順順噹噹唱了一遍。
唱到第三句上,他眼睛就睜開了。
一看王雁芙和胡琴師傅都面有喜色,他心裡徹底不慌了。緩緩吐息唱著戲詞,同時抻量著自己如今的調門,神態之間沒有從前那麼楚楚可憐,倒顯得沉靜雍容了些,還真像個大小伙子了。
唱完這段,他才恢復成那個忐忑的小徒弟,拿水汪汪的眼睛望著師傅:「師傅,這樣式兒的,成嗎?」
王雁芙壓不下心裡那股子痛快勁兒,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翹:「再試幾段。」
胡琴師傅就用方才那調門,拉了幾段常見的皮、黃原板。阿光也不怯了,開口的同時,也適應著自己如今的不一樣處。
又試了幾段慢板,依然是板眼分明。
再試了流水,快板,用氣也通順暢快。
這時候,在場幾位才能確信,別人聞之色變的鬼門關,就被阿光這麼不知不覺,輕輕鬆鬆地闖過去了。
倒倉期里,阿光為免多開口,著重練的是刀馬。
這是王雁芙最擅長的。知道徒弟有盼頭,她有了十足的底氣,阿光自己也有了底氣。
於是,一個嘔心瀝血地教,一個如饑似渴地學。
成年男子演出旦角,倒是比女子有點優厚條件。只因他不用模擬男子的聲音,帶著天生的明朗嗓音,唱出來顯得自然。手腳又長,掄起槍棒,舒展開了,比女子多些疏闊的意思,看著悅目。
在這年頭,各家皮黃班社裡,除了那位鼎鼎有名的陶大奶奶,還真沒有旦角挑起整個戲班的大梁,稱得起一聲「老闆」的。一般的戲碼,都是生角為主,旦角、淨角貼補。想找一出刀馬旦為主角的功夫戲,那就得從新編排。
王雁芙這戲班子,剛夠收支平均,大夥有口飽飯吃,哪有請人寫戲本的條件?
王雁芙找了師姐妹一合計,乾脆將一本《轅門斬子》拆出前半段《穆柯寨》來,先演了試一試。同時,給附近街坊包了紅包,拜託她們看戲的時候講兩句好話。
這招還真是有用,何況阿光的功夫也練得紮實。這拆出來的刀馬旦折子戲,非但維持住了春興班的票房,還收穫了新的口碑。杜紅鵑這名聲,可是越加響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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