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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這種觀念也就完全地這些宋人的面前,展現出一角。
但也就這一角,足夠讓所有人都覺得震撼了。
即使是見過大風大雨,看過人世沉浮的包拯,此刻看著陸森那張俊秀得不像話,卻很顯得很漠然的臉,內心中也不住顫抖了一下。
其實包拯早猜到陸森是這樣的人,今日王安石在朝堂上也講了。但猜測是一回事,親耳聽到陸森把他的理論講出來,又是另一回事。
那種震撼的感覺,仿佛黃鐘大呂在自己的耳邊鳴響。
陸森的話中提到了貴胄,提到了平民百姓,也提到了卑賤之人,但唯獨沒提到官家!
包拯很想問問,難道官家在他的眼中,也是如此?
只是他問不出口,他很清楚,只要問了,陸森肯定會回答,然後答案必定就如同他想像的那樣,石破天驚。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問了,否則尷尬的只會是自己,而不是這個又準備歸隱的陸真人。
「你真不願在京城裡,讓百官協助你澤潤萬民?」即使知道陸森的答案了,包拯依然還是想爭取一下:「人在朝堂,終究是好辦事許多的。」
「但凡有心,哪裡不能懸葫濟世?」陸森笑笑,然後對著旁邊站著的龐梅兒說道:「你先上去吧。」
龐梅兒很乖巧地點點頭,陸向包拯和展昭行了萬福禮,這才緩緩走上畫舫。
包拯臉色微動:「懸葫濟世?陸真人的意思是,這天下有疾?」
「包學士何時亦成了這等俗不可耐之人,如此曲解人言了?」陸森輕笑道:「我不是什麼大人物,無須過度解讀我所說的話。」
「陸真人可真沒有名士的自覺啊。」
「隨你怎麼想。」陸森搖頭,隨後便抱拳說道:「話就暫且談到這吧,此次一別,再見遙遙無期,望兩位珍重。」
說罷,在手負在身後,身形挺立,輕輕晃晃地走上了畫舫。
再之後,包拯和展昭兩人,便靜靜看著畫舫離岸,在艷陽之下,隨著鱗鱗的河面波光,漸漸消失在遠處。
即使畫舫不見了,包拯依然在看著遠方。
好一會,旁邊的展昭說道:「府尹,該回去了。」
「唉,那便回去吧。」
包拯翻身上馬,驅動著馬匹緩緩往回走。
河邊小道在樹蔭下彎延伸展,包拯坐在馬背上,隨著馬匹的慢行,身體微微晃動。
他雙眼看著前方,卻沒有固定的焦距,明顯是在思考著事情。
此時仲夏,蟬鳴連綿,偶爾頭頂的樹冠上,還有鳥兒撲騰翅膀的聲音。
思考了好一會後,包拯扭頭看跟在自己旁邊的心腹:「展捕頭,陸真人眼中,無君臣之尊卑,無主僕之貴賤,端是離經叛道,你覺得他是否有走火入魔之跡象?」
展昭想了會,說道:「或許在府尹眼裡確實如此,但陸真人乃修行之人,所行所為,自然與我等常人不同。」
在展昭說話的時候,包拯一直在觀察著前者的神色。
包拯在展昭的眼中,看到了憧憬和嚮往。
「你和陸真人是好友,似乎很認同他的理念?」
「下官只是一介武人,不懂過於高深的道理。」展昭騎著馬,緩緩前向,英氣逼人的俊臉上,滿是燦爛:「但憑心而論,下官亦只是臉上沒有刺字的丘八罷了,能得陸真人真心認同與對待,有此摯友,此生無憾矣。」
包拯再一次愣住了。
隨後他皺眉,陷入了深深的自我省視之中。
這倒不是他開始懷疑自我,而是在思考著自己畢生所學的理念,是否有缺漏的地方。
前者是推翻重來,而他想著的是高屋建瓴。
陸森的話,展昭心態上的補充,對他來說,是一次震撼,也是一次心境上的突破。
他一直在思考,等回到汴京城下時,已經是一個時辰後的事情了。
青磚城樓,漆紅城門,進出的百姓和貴人,一格格,一片片,甚至是一段段。
吵鬧聲,訓斥聲,歡喜聲,四面八方傳過來。
他的靈魂似乎在上升,俯視著這世間。
天地仿佛成了個棋盤,這人就是一個個棋子,黑色的,白色的,似乎真沒有什麼不同。
「不,還是有區別的。」包拯輕輕地搖搖頭,將腦中的幻覺散開:「有的棋子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就得把他們放到更合適發揮才幹的地方,但陸真人也說得對,所有的棋子也只是棋子罷了。」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包拯自嘲地笑了笑:「古人就明白的道理,老夫直到現在才參透,白活了幾十年。」
說罷,包拯漸覺得自己身心皆輕,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左肩上趴著的黑貓,然後笑了:「以望舒之名,盪盡天下濁惡。」
回到家中的包拯,好好地睡了一覺,然後第二天朝堂上,他直接站出前列,雙手持玉牌說道:「稟官家,臣有事奏。王平章事一年前,濫用監軍之權,致使北伐大軍死傷十數萬,且潰敗百里,險成大難。雖後築興慶城、又打退西夏大軍反撲兩次,有大功勞,但功過須分明,且要先過後功。故臣建言,剝去王平章事所有一切職務與官身,發放瓊州勞役十載,等刑期過後,再行討論功勞,屆時該賞再賞,該升再升。」
這話一出,朝堂上文武百官皆驚,王安石臉色由紅潤變得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