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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洪亮已經快被他這個好外甥氣瘋了。
他雙眸如刀地盯著謝玉弓說:「你當真是將你母妃的愚蠢和偏執學個徹底,不見棺材不肯落淚。」
「那女子能戲耍看管她的守兵出逃,又豈會再回來找你?」
段洪亮儘可能將自己的聲音壓低,顯得格外隱忍和苦口婆心。
「月牙兒,舅舅只有你一個親人了,舅舅不會害你,你跟舅舅先離開。」
「來日舅舅豁出性命為你殺回來,就算是搶,也將那女子搶與你做妻,到時候你關起門來拘禁了她,還不是想要她對你如何情深義重便如何嗎?」
謝玉弓滿臉猙獰,咬牙道:「可今夜我若不歸,她恐怕無有命活,三舅舅,我絕不能扔下她跑掉!」
那樣他們二人即便全都活著,還有相見之日,謝玉弓也知道,白榆絕不會再接受他了。
段洪亮氣到額角青筋暴起,瞪著謝玉弓道:「你如今回去,便是送死!你活膩了嗎!你若是活膩了,舅舅這便送你一程!」
謝玉弓卻也開口嘶吼,聲如泣血老鴉:「我今日就算是爬,就算是化為孤魂也要回去,若當真自投羅網,若當真要死……」
「那便死!」
謝玉弓說完,猛地掙開了手上束著的繩索,雙眸含血般看著段洪亮。
段洪亮終於被氣瘋了,片刻後道:「讓他走,讓他走!」
「良言難勸該死的鬼,讓這孽障趕緊滾!」
段洪亮調轉馬頭,不再去看謝玉弓,而後厲聲道:「我段洪亮從此以後……呃!」
他瞪著一雙快脫眶的眼睛,捂著自己側腰,回頭看向襲擊他的檮杌。
檮杌用劍柄狠狠戳在段洪亮的側腰,阻止他將下面恩義兩絕的話說出口。
段洪亮如何不知檮杌之心,齜牙咧嘴地坐正身子,到底把出口傷人的話咽回去了。
然後雙腿一夾馬腹,徑直衝向了與謝玉弓要回的獵場周圍相反的方向。
竟是真的放任他唯一的親人回去找死了。
眾將一看主帥走了,自然都不再阻攔。
檮杌滿眼不贊同地看了謝玉弓一眼,也快速縱馬跟上了段洪亮。
謝玉弓身邊很快無人阻攔,但是這些人也沒有給他留下一匹馬。
謝玉弓來不及想什麼今後如何同他這個三舅舅重修舊好,而是轉身迅速如黑蛇一般迅疾如電地鑽入了雨幕之中。
他要靠著雙腿跑回去。
謝玉弓這一輩子都沒有過這樣快的速度。
道路泥濘,他足尖幾乎點在水窪之上飛掠,而他不知道,就在遠處,另一雙踩在地上格外沉重打滑的雙足,也在朝著他的方向狂奔——
這世上總有人,分明是兩條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線,卻陰差陽錯地相交。
白榆和謝玉弓原本甚至不是一個次元的人。
但是他們相交之後便不再是平行直線,而變成了糾糾纏纏的亂麻。
待到亂麻也被徹底理順,他們會重疊在一起,化為一道無論延伸向何方,都始終齊頭並進的線條。
即便短暫分離,最後也一定會殊途同歸,雙向奔赴。
雨勢漸小,天幕將明。
魚肚白泛起的時候,謝玉弓急奔一夜,終於將要抵達那一處之前駐紮的營地空地。
而他身後傳來山搖地動的跑馬聲,刀兵相撞甲冑相擊,肅殺得宛如衝鋒的戰場。
謝玉弓回頭看了一眼,黑壓壓的馬匹和騎行馬之上的人,不是段洪亮他們又是誰?
段洪亮的身邊死得只剩下一個小外甥,如何能真的看謝玉弓去送死?
他方才調轉馬頭不是離開,而是是回去集結人馬打算悍然一戰,大不了改天換地,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即便是要死,他也只能是戰死。
段氏無孬種。
就如當年被皇帝「鳥盡弓藏」之時,段氏男兒無一龜縮,皆是選擇悍然赴死。
謝玉弓笑著繼續狂奔,而在下了一夜的雨未曾止息之刻,天邊暈染開了一片赤金的光芒。
第一縷陽光穿破雲層之時,細雨在這金芒之下,變成了五光十色的,如同天際漫撒而下的焰火。
也正是這時候,謝玉弓終於跑到了樹林皇家獵場的邊緣,而與此同時,一個小小的,消瘦的,跌跌撞撞的人影也正好從樹林裡面鑽出來。
白榆真的快累吐血了,嚴格來說謝玉弓的生辰已經過去了。
今天是十一月初九了。
可是她再怎麼想快些,要在下了一夜驟雨的密林中穿梭,也實在是艱難。
好在總算是出來了……
然後她就聽到了簡直撼天動地的馬蹄聲。
而之前的營帳已然變為了空蕩的營地,眾人似乎正準備……衝鋒?
白榆一眼就看到了謝玉弓,謝玉弓自然也看到了白榆。
他們短暫止住了腳步,而後又朝著對方狂奔而去。
不遠處段洪亮緊急將馬匹勒停,一抬手,身後訓練有素綿延山脈足足兩里,還在不斷從四面八方匯聚的兵馬,便跟隨主帥停了下來。
他可是把段氏一族埋在皇城之中十數年所有的兵馬都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全部召集來了。
可是……那妖女竟然真的回來了?
在段洪亮看來,自己這外甥是回來送死,是回來體會什麼叫被辜負的人間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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