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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一刻,她才緩慢地眨動了一下乾澀泛紅的眼睛。
謝玉弓說了什麼,白榆其實不太能想起了。
她只記得兩句:「我早都知道」和「我什麼都不在乎,你可以繼續騙我」。
她感受著謝玉弓心跳強而有力,如蓋頂的洪鐘,可是敲擊而來的時候,卻不帶任何「收妖除魔」的攻擊性,如遠山蒙昧的晨鐘,悠然彌散,普度一人。
撞動了白榆的胸腔,跟著他一起鼓譟起來。
她像一個在狂風暴雨的摧殘,滔天巨浪的翻卷之中,終於找到了一塊浮板的落水之人。
她慢慢抬起手,緊緊地扒住了這一塊救命的浮板,看著仍未放晴的黑暗天幕,感受著顛簸涌動的海潮,依舊不能相信——她竟然得救了。
這個世上,當真有人連欺騙和背叛都不在乎嗎?
白榆像是被人抽掉了脊樑,渾身徹底軟下去的那一刻,謝玉弓也傾身,徹底將她密密實實撈入懷中,緊密地以身體將她包裹。
「你身上好涼。」謝玉弓埋在白榆柔軟的脖頸,帶著些許笑意的聲音,嗡嗡地說,「我給你暖一暖。」
白榆毫無抵抗,她想起那天她帶著無限的畏懼和決絕跳入博運河,謝玉弓分明不會水,也跟著她一起跳下來。
那時候他受傷流出的血液擴散在水中,晨曦灑落水上,勾勒出了龐大的,令人震撼的陰影。
像一頭被擱淺的深海藍鯨。
而她此刻,錯覺自己跌入了藍鯨的腹腔。
謊言讓鼻子變長
她用長鼻做成尖槍
她提著槍大殺四方
也終將被尖槍.刺傷
她隨著海浪流亡
洋流擠壓經年膿瘡
膿血腐蝕過慌張
她在幻境之中流浪
匹諾曹跌落藍鯨腹腔
長鼻刺穿藍鯨心臟
愛意在鮮血中瘋長
淋漓滴落的竟是蜜糖
匹諾曹跌落藍鯨腹腔
從此謊言有了故鄉
第53章
外面救火的喧鬧仍在持續, 這裡不是久留之地。
太子的人已經在暗中和謝玉弓的死士交手了好幾次,搶人的意圖不言而喻。
謝玉弓帶著白榆悄然又回到了著火的營帳旁邊,讓白榆偽裝成熟睡之中聽到走水救火聲驚醒, 被人遺忘後自己跑出來的恭王妃。
謝玉弓當然恨不得和白榆一直待在一起,但是現下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太子的人像蒼蠅一樣緊緊盯著謝玉弓, 他再不在安和帝面前露面,恐怕就要被人同刺客聯繫在一起了。
謝玉弓放任白榆回到人群之前,狠狠地親了呆愣的白榆的額頭一口, 「啵」地很大一聲, 拔罐兒一樣。
他難耐地搓著白榆的後背和手臂,說道:「回到人群之中裝傻充愣就行了, 我的人會一直在暗中保護你。回歸了『恭王妃』的身份, 太子便也再不能將你如何。」
白榆有些呆滯, 她人還好好地站著, 卻像是經歷了一場重大的車禍後, 唯一一個還能站起來如常說話的人, 她四肢完好, 卻恐怕已經生死一線。
只消喝上一口水,便立刻張開嘴, 吐出一肚子被撞碎的五臟六腑。
除了她自己, 恐怕沒有人知道, 謝玉弓輕飄如柳絮的「三言兩語」,他口中甚至不算莊重的「不介意不在乎」,卻顛倒了白榆從前奉行了多年的規則。
重塑了她在謊言和真實的壁壘之間, 糜戰多年, 早已經丟掉的鎧甲護胄。
原來這些事謊言露出真容, 不是只有「天塌地陷」的結局。
原來一切竟然只需要一句「沒關係」。
謝玉弓的指尖勾起白榆的下顎, 對上她有些茫然的神情眼神,低頭又在白榆的眼睛上面親吻了一下。
他開口,分明只是最普通的安慰,卻有著震天動地的力量:「沒有人能夠再傷害你,也沒人能再逼迫你做任何事情。」
白榆仰起頭,看向了謝玉弓。
他眼神專注籠罩著她,眼中的沉重且鄭重得像黑沉沉壓下來的夜。
他半面羅剎惡鬼半面冶艷無邊,他……仿佛在對她下神諭。
一句話而已。
白榆突然感覺到了全身上下都傳來了刻骨的劇痛。
她是廝殺的忘記了時間和生死的小兵,突然有人告訴她,戰爭已經結束了。
原來她的無堅不摧和所向披靡,都只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自殘自虐。
原來傷疤永遠是傷疤,那些再猙獰堅硬,也不能變成充斥著血肉的鎧甲。
白榆垂落眼睫和雙手,無形無聲的武器滾落腳邊。
「丟盔卸甲」地靠近屬於她一個人的邪神懷中。
謝玉弓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
到如今還記得楊老爺子的那一句「心癲之症」,他憐愛地摸了摸自己的王妃的臉蛋,心中從未有過這般的酸軟心疼。
他只把這段時間白榆和他隔空交戰做出來的所有事情,都歸結為太子的威逼利用,鄭重地對自己王妃說道:「我不會讓他活著出獵場。」
他說得那麼輕飄,卻又那麼決絕。
他原本沒打算這樣強殺太子,不合時宜,也很難洗清自己的嫌疑,搞不好還會反噬,讓之前的籌謀功虧一簣。
他本可以耐心等待,安穩蟄伏,只待擁有了一擊致命的能力,再讓對方徹底敗落。
可是他等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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