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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誠看著底片上的老母,眼淚簌簌地落下來。那天他終於敢開門後,發現自己老豆被砍死在樓道口。他差點暈過去,但第一反應還是跑回去看了下睡熟過去的弟弟。他衝下樓報警,回來的時候,床上的人已經沒有了。
「我一直把它戴在身上,做護身符。」甘一把他還給了梁誠。
「好了。」甘一說,「我現在想要問你,要不要和我合作。」
第14章
一年前。
甘一一直覺得,如果他回到香港,可以馬上認出那棟舊唐樓。他有兩年的時候就只能在那棟樓的上下樓梯間玩,甘蘭叫他不要和任何無關的人說話。她說:「今後你也不姓李了,知道嗎?」
甘一不知道。香港的夏天比英國炎熱那麼多。他在機場的7-11買一瓶水,一口氣喝光,空瓶子扔進附近的垃圾桶里。來接他的車停到出站口的時候,他還在看著前面的旅遊大巴發呆。
有人拍拍他說:「我老豆叫我來接你。」
來接他的人就是家明。家明的老豆家昌是衛斯理的舊部,衛斯理出走後,他就金盆洗手在界限街一代開了間眼鏡店。家明接手前,老頭已經把眼鏡店開成了連鎖品牌。但他自己從來不去其他分店,他叫家明打理,自己還是留在界限街的那間總店二樓工作室里。家明說:「他要不就是在打磨鏡片,要不就是在看三級片。」
甘一住到家明家裡。家昌看著他說:「真的很像。你跟你老母長得非常像。」他是少數見過衛斯理和甘蘭真容的人。他後來許多年都想寧可沒有見過,如果不知道那張臉是誰,他就不會在翻開報章,看到那具下半身幾乎被碾成肉泥的女屍的時候差點嚇昏過去。他從始至終沒有問起甘一,衛斯理現在怎麼樣。後來只是說:「他有什麼要叫我做的,你儘管跟我說。」
家明陪甘一玩了幾天。有一次,兩個人坐在公園裡吃腸粉,看一個地下樂隊表演節目。甘一忽然問家明:「你知不知道你老豆年輕時候做什麼的?」
家明搖頭,樂隊一首歌罷,他吹了聲口哨。他後來說:「他一直坐在眼鏡店二樓,就是被困在以前的事裡下不了樓。」
那天家明愛上了那個地下樂隊的主唱阿珍,他也算是個小富二代,一開始追求人的手段極盡浮誇,玫瑰,首飾,情書三頁。阿珍家裡住那種小屋村,一層住十幾戶,她把送到門口的玫瑰直接從走廊扔下樓,樓下天井平台的小孩高興地大叫:「結婚咯,結婚咯!」
玫瑰花梗砸在家明和甘一臉上。
後來他們換了一個辦法,甘一叫大熊寄了兩架無人機過來。他們跑到隔壁舊唐樓天台上,無人機飛過去,在阿珍臥室窗口拉開一個橫幅:葉嘉珍,請再為我唱一首歌。
阿珍報了警。家明和甘一躲在唐樓頂樓一處廢棄的小戶里躲了一下午。警車開走後,他們慢吞吞走下樓。家明很沮喪,他們靠在樓梯間抽菸,甘一望著樓上那扇半開的鐵質防盜門發呆。突然,門被推開,從裡面走出來一個男人,穿黑色工字背心,低頭系好鞋帶後,慢慢朝樓下走。他們的視線碰到了半秒鐘,男人轉頭下了樓。
甘一一直呆呆望著他下樓。甘一一直覺得,如果他回到香港,可以馬上認出那棟舊唐樓。但他沒想到的是,在過去十多年之後,他可以馬上認出的,是梁誠。那顆泛紅的痣,看人時冷冷清清的認真。甘一低頭說了聲「操」。
家明後來約阿珍到廟街宵夜攤,兩個人喝酒互罵,罵完又親到了一起。第二天家明和甘一說,他們在一起了。
家明要甘一幫忙去跟老豆說,賣掉一間鋪子替阿珍開酒吧。甘一說:「我也有一個忙你要幫我。」
過幾天,甘一要家明開車帶他去西貢的一間養老院。他們幫忙給老人上繪畫課。中午在老人院食堂吃飯,甘一看到梁誠推著阿婆進來,停在飯堂門口,和護工小姐說話。梁誠長得很高,護工仰頭看他。說完話,梁誠又推著阿婆走了。當天下午,他又在荷花池邊看到他。梁誠坐在水池邊沿,拿指甲鉗仔細地剪著阿婆的指甲。他細碎的劉海,蓋下來一點陰影,左手臂的蝴蝶紋身一動一動,像在扇翅膀一樣。
十五歲的梁誠,失去了父親梁永年。那次被波及的人,還有隔壁阿婆做巴士司機的兒子,他們一起被砍死在唐樓里。阿婆在房間裡找到梁誠,蹲下來,伸出手,問他要不要去她那邊吃飯。餐桌上放著一碗扣肉和一碟油麥菜,阿婆對他說:「今後下了課,就過來吃飯。如果學校有事,記得和阿婆講。」
甘一看著二十九歲的梁誠,對家明說:「叫邦仔準備吧。」
阿珍那個樂隊的鍵盤手邦仔是個gay佬,平日是98咖啡館的咖啡師。那個暑假,他換工作到另一間咖啡館,樓上八九兩層是九龍一代小皇帝金大生的辦公總部。邦仔經常跑腿送咖啡上樓。一來二去,金大生很眼熟他。
夏末的有一天,香港掛八號風球。金大生的車子開出地下車庫忽然進水熄火。他氣得把司機踢了一頓,自己跳下車跑去咖啡店坐著。邦仔送了他一杯冰美式。金大生吸了口電子菸,眯起眼睛看邦仔研磨咖啡豆,煮泡咖啡,忙著給其他顧客送餐。邦仔長得非常文氣可親,抬手拿櫃檯頂上的罐子的時候,露出一截細白的腰肢。金大生走之前,走上去搭訕,問邦仔想不想去他那邊嘗嘗很特別的智利咖啡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