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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霄無聲地出了口氣,努力抑制自己因為對方貼近而洶湧而出的拔劍衝動——他的赤劍不在身邊,以怨報德也不是他的作風。“果然沒騙過你。”
“那你是不是也可以幫我一個忙?”晏維清又問,眼裡閃過一絲莫名的光。
“你……”
赤霄有點驚訝,因為既然對方這麼問,那個所謂的“忙”擺明是類似的事。他本想回答,你我都是男的、你找錯人了,然而晏維清並沒給他說完的機會。事實上,他剛張嘴吐出第一個音節,晏維清就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吻上了他——
舌尖廝磨,唇齒相依。與幾乎不食人間煙火的平素作風相比,這吻溫柔繾綣得不像是劍神能給出的。
因為太過震驚,赤霄僵住了;僵住的人還不止他一個。
不遠處,循著雲如練突然瞪圓的眼睛看過去,雲長河也徹頭徹尾地懵了,比意識到自己剛剛高聲喊出“因為我喜歡你”還懵——
晏維清剛才說赤霄不會有機會,他還以為晏維清的意思是會把雲如練搶回來;但結果,對方的意思難道是要拿下赤霄?!
……他是赤霄不是九春,你清醒點啊維清!啊赤霄動手了,要出大事了啊啊啊啊!
問,劍神手裡沒烏劍,劍魔手裡沒赤劍,打起來誰會占上風?
答案是,沒打起來。
“……為什麼不還手?”赤霄站起身,從表情到語氣都冷冰冰,凍得簡直能掉碴子。
晏維清剛不得不後退了兩步,因為赤霄毫不留情地給了他腹部一拳。“看來你恢復得很好。”他避而不談,臉上依舊是溫和的微笑,儘管喉頭氣血翻湧。
赤霄眉頭緊蹙。他面前的真是劍神晏維清?怎麼感覺哪裡不正常呢?“把話說清楚。”他沉聲道。
“我以為我已經做得很清楚了。”晏維清如此回答,語速不急不緩。仿佛是要配合話語內容,他視線落在對方那雙因為親吻而略顯出嫣紅的薄唇上。
赤霄再次皺了皺眉。那怎麼可能是真的,晏維清在逗他玩?“我覺得你大概需要再閉關一陣。”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啊?
晏維清聽出了那種暗藏的嘲諷,卻不甚介意。“一點小傷而已。”
赤霄沉默,那傷就是他幹的,到底小不小他心裡有數。另外,他覺得這談話繼續下去毫無意義,因為晏維清現在的想法很明顯不和他在同一維度。
——雖然記憶里也沒說過幾句話,但他從沒覺得劍神這麼難溝通!維持現狀分明對他們倆都好,可晏維清非得打破這平衡!
——另外,被男人親一口不痛不癢,被他揍一拳卻要吃點皮肉苦,他是不是還賺了?
——最後,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晏維清目前腦袋不清楚是肯定的。
赤霄一向是個恩怨分明的人,並且言出必行。“最快半年,最慢一年,我會再來找你。”硬邦邦地撂下這句話後,他轉身就想走。
晏維清早就預料到了。這個時間段,是赤霄給出的許諾,關於救命之恩的報酬。他也不懷疑,赤霄會拿出他認為最好的東西。然而,從接到赤霄在杭州的消息時開始,他就沒想過報酬這回事。
“你回白山?”晏維清追在對方身影后問,不過是肯定語氣。
以赤霄的耳力,他肯定聽見了,但他給出的回答只有——不消一眨眼的功夫,剛剛還在的人已經完全不見蹤影。
“……好俊的輕功!”雲如練眼睛都看直了。“這就是傳說中的白山飛雲步吧,大師兄?”比流雲更快,比飄雪更輕,果然名不虛傳!
但云長河早就呆滯了。從目睹兩人親吻開始,他就在“世風如此日下!劍神大大改做採花賊”以及“為清白而反擊!劍魔大大慘遭耍流氓”這兩個標題之間打轉,不知道哪個更有機率登頂江湖勁爆八卦榜榜首。
然而晏維清似乎打定主意要製造一個更勁爆的新聞。“如練,”他隔著一段距離轉頭問,“你剛才和他說了什麼?”
“就我之前告訴你的那些啊!”雲如練很快回答。她眨了眨眼,又笑:“若你再不出門,怕是要追不上他了!”
晏維清小幅度點頭。“我要下山,你們自便。”這話音還沒落地,人就已經看不見了。
……啥?
雲長河的腦袋在兩人之間轉來轉去,覺得他好像是唯一一個鬧不清情況的人。“維清又下山幹什麼?不會真要去追赤霄吧?還有,你之前和維清說過什麼?怎麼一副已經知道不少的樣子?”他連珠炮似的問。
“這麼多事,一時間說不完。”雲如練回以嫣然一笑。那兩個人的事,想攙和也攙和不了,她充其量也就幫他們起個開頭的藉口。“我只想知道,大師兄,你剛剛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被心愛的小師妹用這種表情看著,雲長河立刻忘記了江湖勁爆八卦榜頭條,一張臉飛快地漲成通紅。他剛剛……是不是口快地表白了來著?
而另一頭,赤霄用最快的速度越過漫山遍野的黃櫨林海。
雲如練告訴他的消息是,凌盧所帶的香堂堂眾已經發現了宮鴛鴦的行蹤,並大肆追捕。但令眾人費解的是,宮鴛鴦從杭州出逃,一路往西,竟然是向著白山走的。照這種發展,就算她沒被凌盧抓到,也會自己投進秦閬苑的羅網,實非明智之舉。
可赤霄知道這是為什麼。為了不讓他被叛徒發現蹤跡,宮鴛鴦只能把自己當做誘餌。但當然,他不會坐視不理。
不到一天的功夫,赤霄就從南陽趕到了兩百餘里開外的襄陽。他迎著日落的餘光進城,頭一件做的事不是打尖也不是住店,而是踏入了一家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銀號。
武林中風傳魔教富可敵國,並不是假話。然而,白山教分支眾多、人員龐大,想要維持正常運轉,靠賣藥材的錢顯然不夠。珠堂便是為此特意設立的堂口;不管是經營什麼範圍的鋪子,凡是牌匾或旗幟上有外方內圓標誌,管事的都是珠堂屬下。他們的地位不說有多高,傳個消息肯定沒問題。
不過白山畢竟地處極西,勢力還沒擴散到中原各地。珠堂距離南陽最近的據點就在襄陽,赤霄一路趕來的目標顯而易見——
他要讓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他還活著,而且活得非常好!
第21章
可憐銀號管事,連自家堂主都沒見過,更別提經歷教主親自上門這種大陣仗。在看到傳說中的聖主令時,那一張尖猴臉頓時嚇作土色。
“聖、聖……聖主!”
他驚慌道,雙股打顫,差點就要跪下來了——
看來傳言是真的!秦堂主趁聖主走火入魔之時篡位□□,手中並無聖主令,這才一路追殺聖主與宮堂主!不過,為何宮堂主在杭州現身,聖主卻在襄陽?方向完全南轅北轍啊!
赤霄自然沒那麼好心答疑解惑。“教中最近可有大事?”
一聽這問題,管事頓時就無語了。大事?最大的大事不就是聖主您身上發生的嗎?可這話他顯然不敢說,視線也不敢往赤霄身上放。“北邊並沒有,南邊……前幾日有消息說,宮堂主和凌堂主都已經過了銅仁九龍洞。”
赤霄在心裡估算了下路線,臉上沒什麼表情。“總壇呢?”
“總壇……”管事更加害怕。他剛才刻意不提凌盧正追殺宮鴛鴦,就是怕被赤霄遷怒;總壇現在被毫堂把持著,說出來會掉腦袋的吧?
瞧著對方心驚膽戰、抖抖索索的模樣,赤霄輕易得出了答案。“嗯。”他簡單道,繼續吩咐:“本座要回總壇,你著人安排一下。”
管事雞啄米一樣點頭。見著對方抬腳就走,他趕忙送人出門,末了才發現自己一頭一身的冷汗,背部短衫都濕透了。
——聖主冷不疼兒回山,秦堂主這下翻過頭了呀!
這頭一件事辦完,剩下的更簡單。趁著商鋪還沒打烊,赤霄去了成衣鋪一趟,順道再買一頂圓形竹笠。
什麼?說這些事都可以交代屬下去做?
開玩笑,難道他真會一路舒舒服服地享受教主待遇、再等著秦閬苑或者凌盧在半路伏擊他嗎?
一切本來都在計劃之中。直到夜幕沉沉落下,已經準備寬衣解帶的赤霄聽見客棧小二又引了一個客人上二樓。
“客官您來得正好,我們最好的房間剛被訂走一間,這是最後一間啦!”他殷勤推介,腳步沉重。
相比起來,另一個人的步伐卻輕得幾乎聽不見。赤霄確信,若沒有他那一拳,對方的步子就會確實輕到聽不見。
“多謝你帶路。”那人的聲音也響起來,帶著慣常的溫和。
赤霄把放在衣帶上的手收回來,覺得這房間沒法住了。特麼地晏維清跟著他幹啥?!
晏維清剛把門合上,轉身時臉上已經帶上了笑意。“赤霄。”
原本空蕩蕩的房間裡確實多了一個劍魔。要是有其他人在場,一定會為他出現的瞬息之快而大吃一驚。
“你怎麼在這裡?”赤霄現在完全沒有廢話的心情,單刀直入。
晏維清笑容不變,語氣輕鬆:“跟著你啊。”態度直白坦蕩,毫不遮掩扭捏。
換個對象,赤霄一定對這種人刮目相看。然而,被跟的人是他,他就不怎麼能欣賞了。另外,他非常詫異地注意到,晏維清萬年不變的行頭竟然全換掉了——
標誌性的寬鬆白衣不見了,玄青從頭到腳,一頂六角竹網斗笠足以遮住大半張臉。那把著名的烏劍也被纏上黑布,變成了背上的一個包裹。
怪不得他剛才沒聽到晏大俠那種稱呼……但說真的,劍神這是要做賊呢做賊呢還是要做賊呢?
大概赤霄的質疑目光太過直白,晏維清也往自己身上掃了一眼。“這是不想讓人知道我下山了。”
赤霄在心裡默默地翻了個白眼。你不用和我解釋這麼清楚!“別跟著我。”他語氣生硬。
仿佛沒預料到這麼不留情面的拒絕,晏維清愣了一下,然後無奈地笑了。“我答應過你,我就一定會做到。”
這回輪到赤霄愣住。他默默回想了下,覺得對方說的可能是盡力讓他恢復武功和記憶這回事。“不必了,”他重新開口,一點沒領情的意思,“你已經盡了力,而且現在就挺好。”
晏維清的眼神深了一瞬。那一瞬間,赤霄幾乎以為對方要動手,以至於他的身體已經做好迎戰準備;但那一瞬過去後,劍神依舊好脾氣地微笑:“就算你不需要,我也不能砸了我自己的招牌。”
什麼招牌?當世神醫的招牌?你又不靠那個出名,又不靠那個掙錢,那到底有什麼招牌的意義?
赤霄無語了。然而,雖然如此吐槽,但他不得不承認,晏維清捏中了他的軟肋——他無法真的強硬拒絕晏維清,在對方救他一命之後。另外則是,如果說當世有人能跟蹤他,那無疑就是晏維清,而且是甩也甩不掉的那種。
至於晏維清到底是為了什麼才堅持要他都想起來,還有那個莫名其妙的吻……
赤霄決定不予深思,他目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別妨礙我。”他冷冷拋下這一句,逕自飛身離開。
房間裡重新恢復了寂靜。晏維清把包裹放到桌上時,正好聽見隔壁掀開被面的聲音。雖然並看不見人,他還是下意識地側頭。
赤霄也知道無法讓他改變主意,只能退而求其次。而這正在他預料之中。白山教內亂未平,作為教主,赤霄絕不可能任由事態惡化,更別提自己忠心的屬下還在危險之中。
而對他來說,白山教怎樣都無所謂。可問題在於,就算他能用閉關硬拖赤霄七天,若是群戰,赤霄也不見得能以一人之力完好無損地勝出。若還有人放冷箭,那就可能有更壞的情況。
晏維清接受不了任何更壞的情況,假設都不行。這就如同他根本不願意回憶赤霄被風傳已死之時自己的心情——
你怎麼能死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我不知道的地方?
你怎麼能死在我之前?
你怎麼能死?
不管是其他人還是晏維清自己,都數十年如一日地認定,他離開劍就不能活。但這三個問句,每個都讓晏維清懷疑自己到底最看重什麼。更別提後來諸如離去的失望、再見的欣喜以及遺忘的憤怒……
這麼複雜的情緒,真的是對命定敵手能產生的嗎?
晏維清下意識地摸了摸嘴唇,又按了按還在隱隱作痛的腰腹,再次確定他只能得出否定答案——
現在就挺好?
哼,離他認為的好還差得遠呢!
至於另一頭,赤霄也沒很快睡著。晏維清跟著他到了襄陽,還特意為此改頭換面、也不住秦樓楚館,簡直就是一副“我就死纏爛打了你能把我怎麼樣”的無賴相。
如果他們真的早就認識、還有點不清不楚的什麼的話,晏維清這反射弧是不是長了點?
另外,假設晏維清是認真的,那對方明白過來的時機是不是也不太合適?
赤霄盯著床帳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放棄。思考明知道沒結果的事情簡直是浪費時間……晏維清要跟,就讓他跟;他倒想看看,那傢伙能堅持到幾時!
一夜無事。
第二天清早,赤霄剛出門,就看到銀號管事已經等在外頭,手裡牽著一匹駿馬,馬背上還馱著兩個鼓囊囊的包袱。“聖主,東西都準備好了,”他畢恭畢敬地說,“荊門分堂主也已經傳回消息,他們會在北門外三十里恭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