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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娘們兒,看不出啊,夠勁!”
“就是!比她男人強多了!”
“不是我說,這海量,在男人里也稀罕吧?”
東面的大漢對此反響最明顯。幾個人本就被香味勾起了酒蟲,咂巴著嘴,也躍躍欲試起來。
北面,黑衣和青衣老者從始至終沒有分兩人一個眼神,但在兩人看不見的地方,兩人袍袖下繃緊的手腕逐漸放鬆。他們原本對面紗有些顧慮,因為那總讓他們想起某張無法忽略的面具;然而下面是個女人,還是個酒鬼女人,那就確實沒什麼好忌憚的。
西面的女尼和山羊鬍依舊在互瞪,似乎沒有比那更重要的事了。而南面幾個姑娘家交頭接耳一番,然後一人起身,裊裊娜娜地走了過來。
晏維清不動聲色地瞥了赤霄一眼。雖然不知道你在幹什麼,但瞧吧,先把五毒的人引過來了!
赤霄自然接收到了這種意思,也遞了個不在意的眼色回去。不就一個姑娘,你堂堂劍神,還解決不了了?
晏維清默默瞪回去。你引來的,你上!
赤霄完全不甘落後,原樣奉還。你是不是忘記我的劍不在身邊、而且我正在裝啞女啊?
這種低調的眉來眼去,來人沒發現,但她確實覺得那兩人之間氣氛黏糊糊。“打擾了……小女子姓紫,敢問兩位怎麼稱呼?”
原來她就是紫蘭秀……晏維清臉上沒什麼反應,但心裡咯噔一跳。五毒教常年神隱,傳聞中的紫教主更是沒幾人見過。看她模樣也就十□□,自稱小女子好像沒錯,但總是感覺哪裡不太對啊?一教之主這麼年輕?
赤霄倒不太驚訝。只不過他現在不好出聲,只能點點頭。
雖說有點懷疑,但晏維清反應依舊很快。“鄙姓趙,這是內人。”他剛才也聽見了某些人說瞎子啞巴天造地設,現在乾脆直接照搬。既然赤霄要他頂著紫蘭秀,那他討點口頭便宜總沒什麼問題?
乍一聽內人,赤霄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噎死,很辛苦才憋住聲音。晏維清只對他一個不要臉就算了,現在越來越不要臉是怎麼回事?
“哦,原來是趙大俠和趙夫人。”紫蘭秀點頭,一副接受良好、深信不疑的模樣,“雖然說起來有些冒昧,但事情是這樣的——剛才我看到趙夫人一口氣喝掉了八罈子酒,真可謂女中豪傑,叫人敬仰不已啊!”
“好說好說。”晏維清客氣。
“戎州本就產酒,這重碧酒呢,更是其中佼佼者。”紫蘭秀繼續道,大眼睛撲閃了一下,竟有些俏皮,“不過我這裡有些更好的,不知道趙夫人有沒有興趣?”
赤霄被她一口一個趙夫人叫得汗毛立起,不由在心裡給某個無恥的劍神記了惡狠狠的一筆。
晏維清不用看就知道,赤霄現在一定很想揍他卻不能動手,不由有些莫名暗慡。“我夫人雖然酒量不錯,但口味還是有些挑剔的。”他正色,似乎真的什麼多餘的都沒想。
“這酒好不好,趙大俠一看便知。”紫蘭秀笑起來,朝後面招了招手。她臉頰上有兩個很深的酒窩,顯得整個人更加甜美無害。
立時又有兩個彩衣姑娘走過來,四隻手捧著一個三腳青銅小鼎。蓋子一掀,奇異的濃香立時鑽了出來;像是花香,但裡頭還帶著不可忽略的腥氣。
“這三花五寶酒,取自天地精華,有駐容養顏之奇效,兼通七竅六脈。”紫蘭秀依舊微笑,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客棧里其他人不管站著坐著,都在她拿出青銅鼎的一瞬間捂住口鼻、退避三舍。“我瞧趙夫人許是有些小問題,把這些喝下去必定能好。”
赤霄和晏維清默默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同時去看。那青銅鼎里漂浮著滿滿當當的嬌艷花瓣,似乎一切正常;但忽然之間,一隻烏黑大鉗從中間探出來,咔擦一聲,花精應聲而斷。
……裡頭都是些活的毒蟲啊!
赤霄默默地出了一滴冷汗。這種玩意兒太可怕了,打死他也不要喝!
晏維清顯然有同樣的想法,不過他找到了一種相對委婉的表達方式。“多謝紫姑娘美意,”他客氣道,“此等貴重之物,咱們又是萍水相逢,趙某實在不好意思。”
“沒關係。”紫蘭秀又是一笑,但這回衝著赤霄。“這酒,我可以送給趙夫人,要多少有多少。”
可我真的不想要!赤霄完全不知道他哪裡招了紫蘭秀。至少他能肯定,對方會注意到他,絕對不是重碧酒的原因!
這下晏維清也覺得不太妙了。“那紫教主的意思……”他謹慎提問。
“趙夫人可有意加入我五毒教?”紫蘭秀問,笑得更燦爛了。
第33章
此言一出,四座側目。
說起這五毒教,武林中人基本沒不知道的。而一個地處西南的偏僻小派能有如此知名度,靠的是兩方面——
其一,奇毒。五毒教總壇至今無人知曉,但公認一定在某個瘴氣遍布的深山老林里。裡頭蛇蟲鼠蟻出沒,也導致五毒教出品的毒|藥種類繁多、性理詭異。除非能拿到解藥,否則中毒之人輕則吃點折磨,重則危及性命。
其二,女子。與白山教相比,五毒教的教眾大概只有千分之一還不足。有部分原因是因為五毒教不經常在江湖上走動,而剩下的原因就是她們只收豆蔻年紀的女子。據說,長得越嬌美柔艷,就越有可能被她們選中;同時,也沒人拒絕過她們的邀請。
……但自己都稱呼對方趙夫人了,紫蘭秀還要招攬?年紀顯然不對吧?
……還是說,那啞女美得天上有地下無,以至於紫蘭秀為此破格?也不對啊,隔著層黑紗,撐死了也就看個依稀的五官吧?
客棧里所有人都在心裡犯嘀咕,包括被看上的赤霄自己。一不是女的、二已經奔三、三對毒|藥無感、四還必須裝啞巴,他現在真是鴨梨山大,只能用眼神求助晏維清——
這樣下去還得了,趕緊把人打發走啊!
晏維清也正有此意。“若是內人入了五毒教,那豈非就……”他尾音微揚,顯出疑惑。
紫蘭秀完全明白後面的未竟之意。“入了我五毒的門,就是我五毒的人。趙夫人的以後,小女子就代趙大俠全權照顧了。”
赤霄再次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著。紫蘭秀這話怎麼說的?知道的人明白她在招攬弟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女人和男人搶女人呢!而且退一萬步說,他的以後也不用晏維清照顧好嗎?不,是誰的照顧都不用!
雖然紫蘭秀口氣很大,但晏維清並沒生氣。“這好像不太好吧?”他這麼說的時候注視著赤霄,眼底是一片很難察覺的柔情。“我與內人相識十數年,情深意篤。雖說居無定所,也沒闖出什麼大名堂,但兩人能在一起,便是最好的。”
打死赤霄都想不出晏維清能說出這麼一番話,而且面不改色心不跳,不由再次刷新對劍神扯謊水平的認知。居無定所和沒闖出名堂暫且不提;“兩個人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這種話都說得出,不改行去當情場浪子真是浪費!
然而紫蘭秀似乎很吃這套。她原本勢在必得,現在卻顯出了一點猶豫。“趙大俠一片深情,確實感人。可小女子一般不出手,一出便是志在必得的。”她也看向赤霄,“不若這樣,讓趙夫人自己選一個?”
雖然赤霄堅決認為這沒什麼好選的,但在不能說話的情況下,他的意願表達顯然很成問題。
“趙夫人,若你入了我五毒,小女子保證治好你的口疾,且許你到老死前都青春永駐。”紫蘭秀這麼說,語氣篤定,顯然對自己開出的籌碼極有自信。
她的自信很有道理,因為四周聽見的人都開始倒抽冷氣——治好啞巴不算什麼特殊技能,但到老死都青春永駐?別說女人心動,男人也要心動了好嗎!
然而赤霄只注意到另外一件事。
若紫蘭秀說的是真的,那也就是說,紫蘭秀確實不只她面上顯出的年紀。而這沒法不讓他聯想到,凌盧的情況似乎和紫蘭秀一模一樣——擅長用毒,而且過分年輕。
再考慮到他意料之外地變回十六歲正是因為凌盧,赤霄沒法不懷疑,紫蘭秀盯上他更可能是因為這個緣故。比如說,凌盧的毒歪打正著,而紫蘭秀正需要這種歪打正著的結果?畢竟,永葆青春人人都想要,若是再加上時光倒回,豈不是可以不死了?
世上沒這樣的好事,若有也要付出更大的代價。赤霄從不信天上掉餡餅,也從不信無本可萬利,不由更加堅定了拒絕的心。
紫蘭秀顯然沒想到,赤霄根本沒掙扎就搖了頭。“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嗎,趙夫人?”她婉言勸說。明明邊上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心動了啊!
赤霄再次搖頭。若對方現在就把赤劍拿出來,說不定他還能動搖一下;但說什麼永葆青春……與其將來偷偷摸摸老死,還不如現在轟轟烈烈去死!
這種心態,紫蘭秀顯然完全猜不出。在她眼裡,就是晏維清和赤霄是對恩愛夫妻,誰也不願離開誰。“如此說來,若小女子一定要趙夫人入我五毒,就一定得先讓趙夫人不再是趙夫人?”
她話音未落,五毒弟子就團團包圍了赤霄這桌。所謂的讓趙夫人不再是趙夫人,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辦法顯然是——
殺死晏維清!
被針對的晏維清依舊沒動。甚至,他還略微低頭,讓本來就深的斗笠遮住了自己的臉,像是怕了。
只有赤霄一個覺出了不對。
雖然大家都管晏維清叫晏大俠,晏維清正常狀態下待人也很溫和,但那絕不意味著,晏維清是個任人搓圓捏扁的性子。
要赤霄來說,他認為,他倆剛認識的時候,晏維清就是把出鞘的利劍。這麼多年過去,對方開始懂得用微笑給自己打造一個虛無的劍鞘。然而,晏維清本質里還是那把出鞘的劍;而且,隨著修為提升,鋒銳程度有增無減。
對此最有體會的,當然是死在烏劍下的惡人,以及赤霄自己。現在,紫蘭秀的行為可謂是明晃晃的挑釁。赤霄不懷疑晏維清面對整個五毒教依舊能大勝的實力,但那就會暴露劍神的身份。
——特麼地那還不如暴露他自己劍魔的身份呢!
雖然心中如此吐槽,但赤霄並不會真的如此意氣用事。反應自然是要做的;他做的反應就是用手指蘸了海碗中剩餘的酒液,在劃痕斑駁的老舊桌面上寫了四個字。
不怎麼費力地,紫蘭秀就看清了。“無愛,寧死。”她輕聲念了出來,臉上的笑容倏爾消失。
五毒弟子沒得到她的下一步指令,也不敢動。其他人都以一種謹慎的態度圍觀,大堂里一時間靜到了極致。
“哈哈!”
紫蘭秀的笑聲打破了這種異常的沉默。“小女子要招的當然是活人,死人還是不要了。”她的雙臂原本撐在桌面上,此時也收回去,直起身。“既然如此,那就是小女子叨擾了。”
……就這麼算了?
圍觀群眾頓時感到了輕鬆和失望這兩種情緒。輕鬆是免除了被毒|藥波及的可能,失望則是因為好戲只有開頭。
五毒弟子解散包圍的速度和她們來時一樣快,但那口小青銅鼎還放在那裡。估計晏維清一時半會兒心情好不了,赤霄便出手彈了它一下。
略沉悶的金屬音迴蕩起來,紫蘭秀聽見了。“雖然有些遺憾,但小女子送出去的東西,斷斷沒有收回來的道理。”她回過頭,語氣淡淡,但不容置疑,“這三花五寶酒,就當做小女子冒昧的謝禮。”
赤霄視線落到那個已經合上的鼎蓋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再寫四個大字——“無福消受”。
這種心態,紫蘭秀大概讀出來了,因為她又補了一句:“但小女子得提醒兩位,這酒須得在三月內喝完。”
在場所有人的腦袋上頓時都頂了一個大寫的問號。這一看就不能喝的玩意兒竟然還有保質期這回事?
“——因為三月之後,這酒就不是三花五寶酒,而是傷花五毒酒。”紫蘭秀不疾不徐地補上結尾,大眼睛裡竟閃著狡黠。“但若是有人還想喝,我也不反對。”
……三花五寶酒就已經沒人想喝了,傷花五毒酒一聽就更不能碰吧?到底有誰那麼不開眼啊!
至少赤霄沒那種打算。他木著臉,掃了一眼避之唯恐不及的銅鼎,再看看渾身籠罩低氣壓的劍神,最後瞅了瞅外面已經暗下來的天空——
得,今天時間差不多了,還是先開房吧!其他事情明日再議!
在這件事上,晏維清顯然具有最靈敏的反應速度和最短暫的反應時間。不過一彈指的功夫,兩人就雙雙進了同一間房。
既然是道口小客棧,牆壁的隔音功能顯然不能指望。所以赤霄合上門後,還是用最保險的方式開口:“我瞧五毒教就是來攪混水的,你不必太過在意。”
晏維清聽了,才有點動作。他解下竹笠系帶,把它放在一邊,這才沉聲問:“你怎麼知道?”
赤霄便把他剛剛的猜想大致說了一遍,最後得出個結論:“與其說紫蘭秀是衝著白山教來,不如說她衝著凌盧……不,凌盧手裡的東西來更合適。”
一聽到毒,晏維清蹙起的眉頭就沒消下去過。“你的意思莫非是,凌盧在你身上用的毒,並不是想毒死你?”
“這只是一種可能……”赤霄試圖解釋,然而半途又頓住,因為他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