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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晏維清終於沉沉開了口。“午時。”他轉身要走,又硬邦邦地丟下一句:“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該換一種說法,不死不休吧?

    在確信人離開後,赤霄臉上終於顯出了苦笑。

    第73章

    第二日,辰時還未到,距南天一柱最近的那半圈山峰頂上已經有不少人候著了。

    剛進立秋,日頭毒辣些也正常。奈何天公不作美,白霧縹緲,碧峰隱約。也許是為了應七夕的景兒,還頗有陰沉沉要下雨的勢頭。再加上山中本就更鬆快,竟有種莫名磣人的寒意。

    別人不知道如何,反正雲如練只覺得那寒意都要透進她骨子裡去了。“老天也不想看他們打呢!”她嘟囔著抱怨,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只憂愁地注視著那根立在雲霧間的突兀石柱。

    在她身側的雲長河也沒法不盯著那個方向。平日裡,他一向笑嘻嘻,然而現在一點也笑不出來。“誰說不是。”

    此時,少林和武當都只來了門下弟子,沉默著不發一言。而其他門派的,看好戲的心遠大於擔憂。  

    “離午時還有兩個時辰,真叫人心急啊!”

    “說得沒錯!不過午時也好——到那時候,霧應該就散了吧?咱們能看得更清楚!”

    “老夫竟沒有想到此處,確實是上了年紀,慚愧慚愧……”

    聽著這些話,雲氏夫妻默默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武陵源中,群峰大多陡峭,且高度相近。只不過,隔著二三十丈,武林人士都得伸長脖子,才能勉強看清南天一柱頂上兩人的身形。但當然,就算天氣晴好,這麼遠的距離也決計看不清臉。

    “維清之前定然看過此地地形。”雲長河再次開口,語氣不能說沒有沉重,“從他把人往炎華莊帶開始,我就知道他是認真的。”

    雲如練聰明得很,立刻就聽出雲長河的未竟之意——時至今日,晏維清也依然從赤霄的角度上考慮,不讓那人的真容暴露於外。

    “最好也是認真,最壞也是認真。”  

    這麼說時,她聲音苦澀。因為要打並不是最糟糕的事;最糟糕的是,她也能隱約猜出來這裡頭的緣故到底是什麼,並且那緣故還避無可避——

    不管早晚,今日之事都定要發生;如影隨形、無法逃脫的宿命感才令人絕望。

    雲長河張了張嘴,覺得要接話真是太困難了。不管是造化生變還是天意弄人,真落親近的人身上,只有一種輕飄飄到太過隨意的感覺,教他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這廂死一般的沉默,那廂的人還在自顧自議論著。

    “話說那啥,劍神劍魔到了嗎?”

    “聽聞魔教一行昨日已然抵達百丈峽……倒是晏大俠沒消息?”

    “什麼話,晏大俠是一定會到的!就算晏老莊主氣急攻心乃至臥床不起,他也絕不會食言!”

    “噓!這話還是少說點!”

    “對對,這畢竟是別人的家務事,咱們甭管。況且今日來的人已經夠多了!連一向對中原毫無興趣的五毒都現了身!”  

    “然而魔教為何會到百丈峽?方向不對啊!若從白山走,他們不該先到老木灣麼?”

    除去最令人關注的誰勝誰敗,還有諸如觀戰人員及目的之類,別說兩個時辰,嘰嘰呱呱兩百個時辰怕是也沒問題。而不管結果如何,今日之事都必然成為武林多年談資。

    離預定的時辰越近,山頂的人越多。而敢在眾目睽睽中上山,那些後到的必然都不擔心自己輕功跌份,事實也是如此——

    差一刻到午時的點,包括少林方丈下花大師、武當掌門元一道長在內的武林耄耋已然悉數到場。瞧那在幾乎直上直下的山壁上翻轉騰挪的利落樣兒,簡直不能相信他們是六七十歲的人。

    然而這兩位竟是面沉如水,絲毫不見正道武林即將扳回魔教一城的喜色。旁人悄悄地覷著,都不由自主地閉上了嘴。

    近午時,那些濃重的白霧依舊徘徊在深淵之上,滿天雲翳也流連不去。心急如焚的眾人都伸長了脖子看上看下,然後終於看到了人——

    一身獵獵紅衣出現在通往南天一柱的陡峭山崖上。崖上只有一條路,越到後面越窄,最窄的地方只有不到一腳寬。在蒼褐石面、幽幽綠樹和白茫霧氣之間,紅色實在打眼,一舉一動都顯得更清楚。那人信步而去,卻如履平地。  

    “竟是那魔頭先到了!”

    “他這是單刀赴會麼?”

    有細微的議論聲響起,但現在沒人真的關心這個。幾百雙眼睛灼灼地注視那紅衣,直到對方停在石柱之下,微微仰望。沒等他們說話的功夫,那人突然騰空而起,一支箭似的筆直向上,毫不停歇地到了柱頂。

    一眨眼的功夫而已,就上了五六十丈,那石柱壁面還是朝外斜的……圍觀人群頓時目瞪口呆。怪不得在人群中的沈不范輕易被取了性命——

    原來那時赤霄還沒盡全力!沈不范死得實在不冤!

    下花大師神情更肅穆了些。“內息極盡綿長。”他沒轉頭,話卻是問元一道長的:“你覺得如何?”

    這種事,不用會武功,只要長眼睛就知道如何。

    “貧道怕是評判不了,”元一道長的回答更直接,山羊鬍都不捋了,“反正貧道那般年紀時是做不到的。”

    這種事,其實也是明擺著的。要不然,大家也不會一談起高手對決就只想到兩個人、也最期待那兩個人了。  

    “實不相瞞,老衲那時也做不到。”下花大師低聲道,目光依舊緊緊盯著已經立在一株伯樂樹頂端的紅衣人——南天一柱頂上正好有幾株稍高的伯樂樹——他忽而重重一嘆:“……可惜。”

    仿佛為了驗證下花大師的這個結論,一襲白衣正好出現在眾人的視野里。劍神白衣廣袖,正屏風凌空而來。從方向判斷,他無疑早已等在旁側山峰頂上。只是那山頭實在遠,視野不佳,沒人選它,也就沒被人發現。

    看著他同樣毫不停滯地落到另一株伯樂樹頂上,眾人再次震驚了。一口氣能在空中徐徐漫步上百餘丈,這輕功……已然無人能及了罷?

    其他人在想什麼,赤霄不了解,也沒興趣了解。他只平靜地望著三丈開外的人,語氣和眉目一樣淡漠:“你很準時。”

    雖然赤霄依舊戴著他標誌性的紅銅面具,但晏維清就是知道,那人此時定然沒有表情。“其實你根本就不需要面具。”他輕聲回答,雖然完全對不上。

    風聲把這些話帶到圍觀眾人耳里,他們一個接一個地陷入了迷霧之中。作為一個決戰的開頭,這兩句是不是有哪裡不對?  

    第74章

    根本不需要面具?是說他的臉已經如同面具般不露聲色了麼?

    赤霄覺得他該對此一笑而過,但實際上,他一點也笑不出。“本座該多謝你誇獎?”

    這話語意平淡,聽不出是肯定還是否定。圍觀諸人更加雲裡霧裡,不知道兩人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挑起話題的晏維清卻沒接這話茬。他垂下眼,很快又抬起,面色沉穩。“此地方圓不過四五丈。”

    赤霄隱藏在紅銅面具後的眉梢微微一掀。隨便就能看出來的事,為什麼要特意提出來?“是又如何?”

    圍觀人群中起了一陣細小的騷動,因為有幾個開始懷疑晏維清要說出界就算輸這樣的話。畢竟這次比試的起因很莫名,點到即止雖然掃興,但也不是說不過去?

    然而,幾個通曉內情的人面色更難看了一些。

    “不如何,”晏維清忽而微微一笑,“只是,若有意外……”

    後面停頓很久,赤霄便自然而然地接過去:“沒有意外。”他十分篤定,一瞬不瞬地凝視晏維清雙眼。“生死勝敗,自有天命。”  

    這無疑在說勝者生敗者死,人群中霎時一片譁然。等回過神,他們又有些理應如此的感覺,同時變得更加激動——

    劍神本不該說意外這種詞,但他說了;劍魔本不該回應這種疑問,但他答了。很明顯,點到即止,不如不比;反過來就是說,全力以赴,不死不休!另外,既然都是天命,那不管結果如何,不管是正道中人還是魔教堂眾,都不能藉機滋事,連報仇都不行!

    晏維清自然一點也不驚訝。並且,他十分清楚,赤霄肯定會這麼說。

    能步步為營、冷靜清晰地規劃好自己的死亡和身後事,這已經足夠令人瞠目結舌。可赤霄能做到不說,還有本事待它像吃飯喝水一樣平常,好似一切都理所應當——

    可世上從來就沒什麼理所應當的事,包括正邪不兩立!

    內息一瞬間洶湧到幾乎沸騰,但晏維清一點都沒顯露出來。等它重新平復下去,他才繼續開口:“我五歲練劍,如今已有二十餘年。”

    赤霄不在意地一哂。“若要比這個,那是本座輸了。”

    眾人又是一陣譁然,震驚至極。真的假的?晏維清這樣的已經是天才,赤霄比晏維清用時還短卻能與之比肩……這要怎麼說?人比人氣死人?  

    晏維清靜默了一小會兒。他當然知道赤霄是什麼時候開始練劍的,因為赤霄棄刀從劍的原因大概正是他。從前他不覺得這有什麼,但近年回想起來,竟有上天註定一般的宿命感。

    ……宿命?呵!

    不過他這次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從內息到語氣都是。“從劍沾血開始,”他沉聲道,“它就是殺人的兇器。”

    “劍從造出來開始,就是殺人的兇器。”赤霄輕柔地糾正他。“不管是你、本座、還是其他人,都沒有區別。”

    ……劍是兇器,出鞘見血是自然;可你見了我的心頭血還能收劍,又怎麼說?

    晏維清喉頭不住翻滾著這句無法當眾述之於口的話。確實,這並不需要問,他已經知曉答案。他甚至還知道,赤霄為何能這麼理所當然地做出來、反過來又理所當然地否認自己。但他知道,並不代表他就這麼全盤接受。

    想到這裡,他面上反而又是一笑。“那是極好。”

    “確實極好。”赤霄頷首。他不願多想也覺得沒必要多想,因為在他心裡,今日之事早已塵埃落定。若要說還剩下什麼,那大概是對盡興發揮的期待、對最終一戰的渴求……  

    他眼裡微微放出了光,從未離開劍柄的手也小幅度收緊了。

    晏維清對赤霄的姿態變化再熟悉不過,更別提他們倆此時距離不遠。對方斐然的戰意輕易激起了他的,讓他全身都開始蠢蠢欲動——

    惺惺相惜的欣賞,棋逢對手的快意,最終凝聚變化成劍鋒出鞘的決然……

    “錚——!”

    完全是同時,兩柄劍都脫開了束縛。烏劍沉沉,其上一絲光也不見,去勢奇疾,卻幾近無聲;相比之下,赤劍水流雲動般快速,全身都縈繞著流炎般的紅光,就和主人一樣奪人眼球——

    眾人一顆心頓時提到嗓子口。

    “好快的劍!完全看不清!”

    “之前誰說赤霄死了、又或者走火入魔的?瞧那紅光,就知道他好得不能再好了!”

    這些話都沒說錯。不管是晏維清還是赤霄,一劍封喉都在瞬息之間;現在二人比試,顯然只能更快。

    另外,赤劍之所以為赤劍,除卻它固有的血色外,還有心法的緣故。若赤霄在劍上灌注內力,一把劍看起來就是火劍,像能觸之即燃。中原武林可沒有這麼詭異的心法,不免讓人覺得妖異如魔。同時,正道武林眾人也把它的光芒深淺當成赤霄內力高低的標誌。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兩人就過了百八十招。樹木受到波及,撲簌亂響;岩石噼啪碎裂,向下崩落,很快就被霧氣未散的深淵所吞噬,連個落地聲響都聽不見。

    而意料之外的是,觸之即燃竟不是眾人的妄想——

    赤霄那緋色劍氣之所經,明明看著春桃一般嫣然,可葉面大片大片地焦黃枯萎,就像真被惡狠狠地燒灼過似的。

    “華山之時,尚未如此。”下花大師頓時一凜。他的言外之意很明顯,就是赤霄的功力增長極快。

    元一道長的訝然卻少了幾分。“對赤霄來說,算不得令人吃驚。”他緊盯著一紅一白兩道身影時而交錯時而分開、快得幾乎無法捕捉,嘴裡還不忘補充:“以今日之境與四年前相較,貧道以為,他怕是十來歲才開始練劍。”

    ……難道說,赤霄只花了十幾年就練成了如此高深的劍法?!

    聽到這些話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可怕若此,不愧是魔頭!“幸而晏大俠閉關的成效十分卓著,不然……”  

    不管這個“不然”後面是什麼,雲如練都不想知道。想要幫忙卻毫無插手可能的無力感讓她嘴唇緊抿,手指不自覺地掐進手心。而雲長河捏著摺扇扇骨,指節和臉色一起愈發白了。

    此時,赤霄剛和晏維清錯身而過。準確來說,是他們的劍斜拉著過去,在金屬刺耳的哧啦聲中迸出幾星火花。

    赤霄就在這幾星火花里看到了他之前沒注意到的東西。一縷白霧從劍間升起,很快就飄散著消失了。

    ……白霧?那是水氣形成的白霧麼?如果是水氣,又是哪裡來的水?

    赤霄沒法不多分給烏劍一些目光。所以,在他們下一次的短兵相接中,他震驚地發現,那黯沉的劍身上竟凝結了一層幾不可見的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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