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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霄糙糙地點頭,就翻身上馬,從南門出城。只不過,一確定情況正常,他就從南邊官道打馬而回,拐上了西南小道。
荊門在襄陽正南,小路的方向顯然不對。晏維清聽到銀號管事的話,再看赤霄的選擇,很快就明白,對方很可能打算翻過神農頂到巫山,再由長江溯流而上。
後面的暫且不說,神農架一路都是深山老林,被可能的叛徒守株待兔的概率確實很小。然而——
“赤霄,”他一夾馬肚,讓自己追上對方半個馬身,“前面路很難走。”
“那又怎樣?”赤霄反問,連眼角餘光都不打算分給他。
晏維清笑笑,十分誠懇。“我這次帶了傷藥。”
赤霄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愣了一下——走個山路和傷藥有什麼關係?然後他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大腿磨傷卻找了個暈馬的說辭,臉頓時就黑了。
——手癢想砍了辣個劍神腫麼破!
第22章
那邊兩人一前一後進了神農架,這邊炎華莊簡直可以說是不得安寧。原因很簡單,有下人把晏維清親了九春一口、然後又追著人下山的事情稟告給了晏茂天。
“啊哈!”一直疑心兒子是無性戀——準確來說是戀劍——的晏老爹一拍大腿,興奮極了:“我就知道,他們倆關係沒那麼簡單!怎麼說,九春都是維清第一個帶回莊裡的人!”
明總管表示極大的贊同。“莊主屏住不說也就算了,可九春看著模樣乖巧,竟然也忍心欺騙我這樣的老人家!”
“就是就是!”晏茂天又道,有點可惜:“然而九春是個男的……”
“老莊主,要知足常樂啊!”明總管立刻開導他,“莊主那性子,能有欲求已經是極難得的了。不管是男是女,開竅了就是大好事,急不來。再過個幾年,說不定能……”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儼然已經設想到了晏家子孫滿堂的那一天,徒留一旁的雲長河心驚膽戰——
晏伯伯,明叔,你倆的想法是很好的,但問題很大啊!維清和九春的關係確實不清不楚,沒錯,可九春事實上是赤霄!赤霄,那是誰?劍魔兼魔教教主!乖巧撐破天都是表象,敢看上他已經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特麼地還想玩始亂終棄?如果真有晏維清甩了赤霄看上別的女人的一天……
想到這裡,雲長河脖子後面汗毛頓時根根立起。劍魔追殺劍神是一定的,魔教大舉進攻炎華莊也幾乎是一定的……
花擦,簡直是武林末日的節奏!為這種原因開戰真是太冤了,他才不奉陪!
晏茂天和明總管這會兒已經從九春身上的奇毒談到了武功。“聽如練的意思,九春也擅劍。”晏茂天研究性地說,“說不定維清正是因此注意到他。”
明總管覺得這個猜想很有可能。“雲少俠,您覺得呢?”
被點名的雲長河正滿心沉浸在劍魔暴走的可怕設想中,好半天才回神。“……我覺得什麼?哦,”他絞盡腦汁,“我想應該是的……吧?”
這滿天下的人里,晏維清唯獨看上了赤霄,說是因為比肩的緣故才注意到的……應該沒問題?
晏茂天沒注意到他的異常反應,還在自顧自推測:“若真要論劍法,只有赤霄能與維清一戰。”他長長出了口氣,“幸虧有九春!”
雲長河簡直要不忍心吐槽了。晏伯伯,您實在太天真了!難道您以為,有了九春,您兒子就不會看上赤霄嗎?簡直大錯特錯!
“九春武功好似確實不弱,”明總管忽而沉吟道,“但說起來,江湖裡沒聽說有九春這號人物?”
雲長河繼續在心裡翻白眼。有才奇怪!
“當然沒有,因為九春其實是赤霄啊!”雲如練從外頭進來,正好聽到明總管的後半句話,順口就把雲長河的心裡話說出來了。
雲長河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說漏嘴,渾身一震。再抬頭,他就不怎麼意外地發現,晏茂天和明總管都死死盯著雲如練,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怎麼,阿清下山前沒和你們說嗎,晏伯伯,明叔?”雲如練來回掃視,一臉無辜,“我還以為他說了呢!”
“……九春就是……赤霄?”晏茂天艱難地問,舌頭僵硬得連音節都要找不准了。
雲如練理所當然地點頭。“他比我想像的好打交道多了,”她嫣然一笑,“還幫了我一個大忙。”說到這裡時,她特意看了雲長河一眼,果不其然地發現她大師兄的耳朵根紅了。
這喚起了晏茂天心裡的僅存生機。“長河,你告訴晏伯伯,這事兒一定是假的,對吧?”
迎著那種“你就是最後一根救命稻糙”般的目光,雲長河感覺鴨梨山大。“……如練說的是真的。”他硬著頭皮道。
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兄弟,對不住,我只能先替你出櫃了啊!
晏茂天踉蹌兩步,向後倒在了長榻上,雙眼無神。而明總管也震驚得訥訥無言。
兒子/莊主看上了赤霄……雖然赤霄的確是個人,劍法也很好,但未免太嚇人了吧?!而且,劍魔真有那麼好追嗎?!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是,如果劍魔被惹毛了,再來一次華山決戰怎麼辦?!
——這對象挑得,特麼還不如和劍結婚呢!
至於宮鴛鴦一行人,他們從九龍洞一路向西,此時還在貴州境內。眼看後頭追兵越來越近,他們的人越來越少,竟是馬上就要無計可施了。
“七妹,你先走。”咯吱咯吱的輪椅轉動聲忽而猛地停住,坐在上頭的男人向後看去。
被稱作七妹的赫然就是宮鴛鴦。“六哥!”她急道,抓住對方袖子,“我怎麼能再次拋下你不管!”
“此地峰叢溝谷交錯,他們沒那麼容易抓到你。”輪椅男人的聲線和在杭州時一樣粗糙沙啞。“帶著我,只會讓大家一起死!”
“快走啊,六哥!”聽得呼喝之聲越來越近,宮鴛鴦快急哭了。
“聽話,鴛鴦。”男人倒是十分冷靜。“咱們機堂和弦堂,不能全折損在這兒!想想大姐,想想聖主!”說著,他就把一個玄黑的鐵製令牌硬塞進宮鴛鴦手裡。
最後那句話讓宮鴛鴦冷靜下來。他們做的一切不能前功盡棄,現在也確實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你要保重,六哥!”她捏緊那塊令牌,眼含淚光,咬著嘴唇,飛速召集其他零星幾人,投沒在密林之中。
等凌盧和百里歌率眾追上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個停在山口處的人。
“張堂主,你果然沒死!”凌盧冷笑。他身後有不少人蠢蠢欲動想上前,可又一幅忌憚靠近的模樣。
輪椅男人正是死裡逃生的機堂堂主張入機。“我確實還活著,”他笑起來,話卻很不中聽,“如果讓你失望了的話,那還真對不起啊,凌堂主。”
凌盧眼睛眯了起來。“沒把你毒死就算了;竟然也沒把你毒啞,確實令人失望。”
空氣里瀰漫著無形的火藥味,氣氛一觸即發。然而,一把清越的聲音插了進來:“五哥、六哥,大家好久不見,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百里堂主。”凌盧臉陰了。“你知道你下山是做什麼的嗎?”都到這個時候了,還給他當什麼和事佬?
試圖勸解的人正是百里歌。他約莫三十歲,長著一張平凡到令人見之即忘的普通臉孔,遠不如他的聲線令人驚艷。“我當然知道。”他向前兩步,正好處在凌盧和張入機之間,“可咱們白山聖教的教義,是要教眾都親如兄弟姐妹。我覺得,既然做了這個不大不小的堂主,理應給下面做出表率,不是嗎?”
提到教義,一群堂眾你看看我我看你,更加猶豫。之前那些普通教眾,殺了也就殺了;但張入機是個堂主啊!而且,他們一路上吃他的暗虧不少,誰知道那輪椅里還有多少機關!
凌盧不用回頭就能聽見那些腳底和地面摩擦的遲疑聲響,有些憤怒:“現在才來說這話,你不覺得太晚了?”
“只要人還活著,就沒什麼晚的。”百里歌道。他重新走近凌盧,附耳過去低聲說了幾句。
不過一瞬的功夫,凌盧的表情瞬間就陰雨轉晴。“你說得對,”他贊同道,眼裡突然迸發出一種熱切到接近病態的光,“留著他比殺了他更有用!”
張入機提出斷後時已經抱了必死的心,不然也不會把機堂堂主令交給宮鴛鴦。此時看百里歌如此動作,他不免心生狐疑:“不過是個死,要殺要剮都無所謂,有本事就給我來個痛快!”
“這時候還嘴硬?”凌盧陰測測地笑了一聲。“連強弩之末都算不上,還以為我會中你的激將?”
話音未落,也沒見凌盧如何動作,一顆指甲蓋大小的圓球忽而從他袖中飛出,直射半空。張入機急而後退;然而他輪椅上的暗箭之類已經用完,剛才只是虛張聲勢。那圓球徑直在空中爆裂開來,散出一大圈白煙。被籠住不過一瞬功夫,張入機已經人事不省。
百里歌上前,試了試張入機鼻下。“五哥功力還是如此精湛。”他直起身,轉身朝凌盧點了點頭。
“那還用說?”凌盧意思性地勾了勾嘴角,招手讓人把張入機綁了。“這麼多年來,我也就失手過那麼一次!”
那一次就是赤霄。花費大半年時間在追殺上,他們現在當然知道,赤霄一定還活著,只是不知道藏在哪。而剛剛百里歌的提議就是,用張入機做誘餌引赤霄現身!
“讓他自己上門確實比咱們滿地瞎找要快得多……”凌盧正這麼說著,天際忽而傳來一聲短促的鷹鳴。
兩人幾乎同時抬頭,然後百里歌手指曲起,放到嘴邊,回了三聲口哨。不多久,一隻白眉雀鷹盤旋著落到他的棕皮護臂上,腿上綁著深色竹筒。
“裡面說了什麼?”看出那是往總壇報信的鷹,凌盧心急地問。
竹筒內紙條內容極短,百里歌一眼掃過,就把它遞給凌盧。“聖主令在襄陽出現了!”他激動道。
這消息像乾柴上的火星一樣點燃了凌盧。“來得正好!”他仰天長笑,那種狂熱和病態又在臉上顯現出來,“赤霄,這次我看你往哪裡逃!”
第23章
被人咬牙切齒惦記著的赤霄正在和窄得幾乎看不見的羊腸小道、半人多高的雜糙灌木以及冷不丁就竄出來的蛇蟲鼠蟻作鬥爭,暫時想不到其他事。更別提,還有個像轉了性一樣的劍神不停地在他身後嘮嘮叨叨——
“就和你說了,這路很難走,毒蟲也多!”
“你看,連馬也騎不了,只能靠兩條腿!”
“毒蟲倒是沒關係,解毒|藥我也帶齊了!”
赤霄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最終還是沒忍住。“你能不能閉嘴?”
“不能。”晏維清立刻回答,簡直毫不猶豫。
赤霄猛地停住,轉身瞪他:“我以前怎麼沒覺得你這麼煩?”
“因為你以前不是我的病人。”晏維清的回答依舊很快,顯然早就做好了準備。
赤霄又覺得自己牙癢手也癢。“謝謝你救了我,但我現在已經好了!”
然而晏維清一臉正直地回:“赤霄,諱疾忌醫是不對的。蔡桓公的結局,應該不用我告訴你吧?”
赤霄瞪著對方那張正經起來極具說服力的臉,感到一陣陣無力襲擊了他。“你這是自比扁鵲?”他反問,不無嘲諷。
“扁鵲有起死回生之能,我當然不敢比。”晏維清答,目光深深。“但如若可能,我希望我有換心之力。”
傳聞扁鵲曾經為魯公扈和趙齊嬰換心,治好了他們的病症;但在這種情況下,晏維清的意思顯然不是單純換心,更接近於將心比心。
迎著對方專注的視線,赤霄難得噎住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相信我,那不是你該做的事。”過去已經過去,何必繼續糾纏?
可晏維清一句反問就打破了這種結論。“你是說晏維清不該做,還是說劍神不該做?”
“你……”赤霄有一點氣急敗壞。“你們分明是一個人!”
“你的意思是,劍神不該做的,晏維清也不該做,是嗎?”晏維清順著話頭說下來,話鋒忽而一轉:“所以劍魔不該做的,赤霄也不該做,嗯?”
赤霄從不知道晏維清竟然如此牙尖嘴利。但話說回來,不管是在劍門關還是在華山,兩人都沒說什麼話,他不知道也是理所應當。“我不知道你在玩什麼繞口令,”他重新板起臉,“但不管你來真的還是假的,都很不合適!”
“這是你第二次說‘不合適’了。”晏維清冷不丁指出這點。
赤霄依稀記得,他還叫九春的時候,曾經以傷姑娘芳心的理由勸說晏維清不要帶一個小倌在身邊。“因為事實如此。”他硬邦邦道。不管是什麼身份,晏維清這麼幹都不啻於自毀長城!
“你說的是我的;那你的呢?”晏維清又問,一副誓要得出答案、不得到就不罷休的姿態。
“你說我?雖然還沒找到合適的,但是我至少能確定——”赤霄哼笑一聲,用一種幾近苛刻的目光把晏維清上下打量了一圈:“我對你沒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