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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主,裡面說了什麼?”見他沉吟,親信小心地問了一句。
秦閬苑把紙條團起搓成灰,面色平淡,答非所問。“老三夫妻有什麼動靜?”
“昨夜裡值守的探子回報,危堂主算帳,吳堂主解殘局,差不多子時三刻歇下,和平時相仿。”
秦閬苑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動了動。“還真沉得住氣。”不管出了什麼事都不聞不問的樣子……但也沒關係,馬上就要到必須站隊的時候了!
“東西安置得怎樣?”秦閬苑又問。但和之前不同,他這句話聲音非常輕,輕得連親信都必須彎腰湊近才聽得清楚。同樣,親信的回答也小得只有秦閬苑一人聽見——
“一切都照您的吩咐,里里外外都布好了,堂主。”
那張刻板的四方臉上終於浮現出了一絲真正的笑意。“不管那些人怎麼想,但肯定沒人想毀掉聖教!這時候,就要比他們更狠!”
此時秦閬苑的表情實在令人膽寒,親信心生怯意,噤聲不言。
秦閬苑無聲地陰笑,終於把開頭的問題答了:“明日寅時,該去白沙灘的都要在白沙灘!大家都警醒些,叫那些自詡武林正道的貨色有來無回!”
“是!”
此時,嵩山華山等人也已經動身。山腰石原遍布暗褐砂礫,空曠荒涼,前後情況都一覽無餘,並不怕魔教設伏。只是亂石崎嶇,高深低淺,腳下實在難走。再加上四周毫無遮蔽,山風肆虐,撲在臉上如同刀割,麵皮冷得都辣起來了。
看著自家弟子各個臉現疲色,青缺師太有些隱隱的心疼。從道口客棧出發,已經過了約莫十日。雖說沒經歷什麼惡戰,但一路也絕對算不得舒服。
這種情緒更加助長了她的後悔。想起少林武當不願出手的原因有一條就是天寒路遙、容易被魔教以逸待勞,她覺得這真是一語成箴。
……早知道就該聽掌門師姐的話,不趟這趟渾水!
“怎麼,師太?”丁子何帶著嵩山派走在前面,見峨眉有落後的趨勢,便停下來問了一句。
聽見聲音,沈不范也停了下來,想知道是個什麼情況。
早在青城派要下山時,青缺師太已經萌生退意。只不過,四派一起上還無功而返,不管是她峨眉還是華山嵩山,都丟不起這個臉,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向前。輸贏不論,總得先打;先喊打的是他們,先想逃的人還是他們,傳出去怎麼在江湖上立足?
迎著周圍諸人的目光,青缺師太的話在舌尖轉了一圈,最終還是拉不下這個臉。“沒什麼,”她勉強笑道,“一直在趕路,我看弟子面色不太好。”
聞言,丁子何便往她身後的諸位峨眉弟子掃了一眼,心道女人果然麻煩,面上絲毫不顯。“無妨。”他朗聲道,“咱們再要半日就能抵達白沙灘,午後夜裡可以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就動手!”
白沙灘是荒原上的最後一段淺灘。嚴寒冬日,極厚的冰殼足以完全覆蓋它。白山教的外圍哨口就設立其上,距離總壇不過兩三里路。
沈不范也這麼想。一條路走了大半,斷斷沒有輕易打道回府的道理。騎虎難下,那就只能把老虎打死了!“丁兄說的極是。”他點頭同意,“不過,既然咱們不趕今日,那走慢些也未嘗不可。”
……這滑不溜手的勁兒,好話全都讓你一個人說完了!
丁子何覺得這真是華山的經典作風,相當嫌棄。演戲演了一路,他都快裝不下去了。不過,想到這就是最後一天,他好歹把那些厭煩壓下去。他嵩山派敢上白山和魔教叫板,自然做了萬無一失的準備。只是不知道,峨眉和華山到時候還笑得出來嗎?
百里歌一直混在人群中,此時也把三人對話聽到耳里。他看得出,青缺師太礙於面子不好叫停,沈不范則是慣常在中間攪稀泥。而丁子何……是他太敏感嗎,丁子何的反應怎麼越來越不對勁了?
荒原上一行人繼續前進,白山教的應對之策也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而雪牢里,知道赤霄已經回山的華春水坐立不安。因為暫時誰的臉都不想看見,她今天少見地合作。吃了兩塊糜子糕,她就立馬把人都趕了出去。
不管是走火入魔還是中毒,哪個都不好解決。華春水覺得是自己的心慈手軟害死了赤霄,活著也不過給其他人拖後腿,一度只求速死。但照秦閬苑這如臨大敵的反應,顯然赤霄不僅活著,還活得很好。
對此,華春水有喜有憂。喜的自然是赤霄沒事,憂的則是時運多舛。若是在平時,赤霄武功恢復,召集手下堂口,奪回總壇並不是太大的難事;但趕在正道武林攻打白山的節骨眼上,秦閬苑又一副狗急跳牆的模樣,還不知道會出什麼變數……
“咚。”
忽而有聲沉悶的低響傳來。華春水一愣,左看右看,最後盯著牆上某處,疑心自己重聽。為防囚犯逃走,雪牢選址山腹,四周都是厚石,怎麼可能有敲擊聲?
“咚。”
“咚。”
那聲音又響了兩下,持續而有節奏。
華春水霎時瞪大眼。她飛快地看了一眼門邊,確定沒第二個人在場,立刻快步過去,把耳側貼到牆面上。毛皮和棉絮讓那聲響更顯沉悶,她來回移動了一圈,終於確定了最清楚的位置。
“……聖主?”她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是你嗎?”
“大姐。”赤霄的聲音準確無誤地傳到她耳里,“你現在情況如何?”
華春水乍一聽這熟悉的話聲,擔憂和歉意洶湧而上,幾乎立刻落淚。“我好得很!就是聖主你……”她沒說幾句,就哽住了。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赤霄放緩音調安撫。“你再等等,一會兒我救你出去。”
“千萬別,聖主!”華春水毫不猶豫地拒絕,“秦閬苑在總壇里安了火藥!若你進了雪牢,火藥再一點,那……”他們全都得葬身在裡頭!
大概也是想不到秦閬苑絕的程度,赤霄沉默了。
“聖主,”華春水抓緊時間道,“除了秦閬苑和凌盧,老三老四老八還在做事。若是沒有他們,白山教早就亂成一團了。只要聖主現身,他們定然能助聖主重掌聖教!”
赤霄又沉默了一小會兒,最後只簡潔地回答:“我知道。”
華春水還想說點什麼,但她耳尖地聽到外頭漸近的腳步聲。“巡邏的來了!”她急促道,旋即轉身坐下,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的樣子。
另一頭,赤霄把聲洞開口合上,一臉若有所思。
晏維清確實覺得白山教的機關細節設計巧奪天工,然而現在的重點並不是這個。“火藥?”他哼了一聲,語帶嘲諷,“你這位秦堂主,可真讓人刮目相看。”
赤霄沒肯定也沒否定。華春水話里話外都不提她自己,大概是負疚感太重。另外,晏維清話不好聽,但說得沒錯。“秦閬苑實在做過了。”他小幅度搖頭,一臉不敢苟同。
晏維清又哼了一聲。“他想要你的教主之位,本就是件瘋狂的事!”
話里的回護之意實在明顯,以至於赤霄沒法裝作聽不出。“人人都稱晏大俠公平正義,我怎麼覺得你偏心得厲害?”
然而晏維清理直氣壯。“人心都是偏的。”
赤霄莞爾。他本就長得極好,此時一笑,冷清石室中霎時就有了春花綻放的和煦之意。“你這模樣,真該讓那些老道老和尚們看看!”
“那又有什麼關係?”晏維清不僅一點也沒把這假設放心上,還得寸進尺。“要是他們看得到,才是有眼福——”
話尾只有一半,因為晏維清成功地讓它湮沒在了兩雙緊密貼合的唇間。等分開時,兩人的目光在極短的距離里交匯纏繞,都讀懂了對方想要什麼。
“先做正事。”晏維清閉了閉眼,努力趕走縈繞在全身的感覺——陌生而熟悉,似乎隨時都要擦槍走火、有什麼東西正在脫離控制,但他莫名覺得,那並不壞。
這要求其實是赤霄先提出來的,他當然沒有意見。極短地點頭後,他隨手戴上從練功房中取出的面具,立時就恢復成眾人最熟知的形象——
紅衣鬼面,就差手上一把赤劍了!
第48章
薄夜將至,暮色四合。天際雲層散開,一兩線金光便從峰浪之間透出來,照亮了高原上並行奔流的三條大江,也照亮了被連綿巍峨雪嶺簇擁懷抱之中的白山。
若此時登上像白風崖這樣的至高之處,極目遠眺,磅礴蒼茫的山河勝景便能一覽無餘。只不過,現在白山頂上的人,沒一個有這樣的閒情逸緻。
白山教總壇中,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各個神情嚴肅、虎視眈眈,儼然一副蚊子也飛不進的鐵桶模樣。而被點去擊退正道武林的前鋒精銳也已經整裝待命,就等秦閬苑一聲令下。
危寒川和吳月並肩回房,一路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等回到院子,他們發現,往常必有的窺伺目光也消失了。兩人不著痕跡地交換視線,都看出對方心中有所揣度。
“人都被老二調走了。”房門一關上,危寒川就這麼說。“說到底,他還是更想登上教主之位,而不是和咱們一起灰飛煙滅!”
吳月贊同地點頭。“若他以毫堂香堂之力擊潰正道武林,那確實算得上大功一件。要和咱們討價還價,也更有籌碼。”她在雕花靠背椅上坐下,“火藥只是他最後、最迫不得已的辦法。”
危寒川隔著方桌在她身側落座,聞言道:“確實如此。”想想看,教主失蹤已近一年,秦閬苑又在緊急當口保住了白山教上下,怎麼說大伙兒都該奉他為新的教主啊!
“雖然他有很多事情都瞞著咱們,但咱們確實知道聖主還好端端的。”吳月又說,眉頭微微蹙起來:“可聖主現在哪裡?若聖主蹤跡真如老八信中所說,此時理應已經到了!”
危寒川知道吳月為什麼皺眉。
因為如果赤霄已經回到了總壇,頭一件事必定是救出華春水。秦閬苑也這麼想,所以他在雪牢外加布了兩倍看守。而照雪牢那種只有一扇門一條道的形制看,就算武功再高,進去時也絕不可能不驚動守衛。
但迄今為止,總壇一片平靜,沒有任何異動。
“聖主他……”危寒川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說赤霄自有分寸。論能力,他無條件相信赤霄;但已經到了這樣的節骨眼上,赤霄再不現身實在說不過去啊!
“我在。”
橫刺里突然冒出這麼一聲,危寒川和吳月頓時都驚呆了,齊刷刷地站起來,向聲音來源望去——
不知何時,紅衣鬼面的人已經立在房內,而他們竟然什麼動靜都沒聽見!
“——聖主!”夫妻倆幾乎同時反應過來,又驚又喜。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禮就免了。”赤霄簡潔道,單刀直入:“珠堂和方堂在總壇的人有多少?”
一提到正事,危寒川和吳月立刻回神。雖然赤霄戴著面具,但無論從身形還是語氣,都十分正常。不得不說,這終於讓他們揪著的那口氣吐出來了,提著的心也放回了肚子裡。
“珠堂二十九。”
“方堂六十五。”
赤霄在心裡算了算數,點頭道:“夠了。”
危寒川和吳月面面相覷。因為職責不同,相比珠堂方堂,毫堂香堂在總壇的人要多出好些倍。但赤霄說夠了……
“聖主,”吳月突然想到了什麼,“你是不是已經知道,秦老二他……”
赤霄又點頭。“我教數百年基業,絕不能毀在秦閬苑的一己之私上。”他的視線在兩個屬下臉上轉了一圈,“不管總壇的火藥有多少,今夜一定要全找出來銷毀!”
毀掉秦閬苑炸平白山的計劃正是危寒川和吳月想要做的,但說到今晚就要完成……
“聖主,”吳月又道,有點憂慮,“在正道武林正式宣戰之前解決火藥確實更好,可若要不驚動毫堂,至少要等到他們天黑換防後才能行動。那樣一來,就只剩下不到五個時辰了。”
這話的言外之意很明顯,就是不到一百號人並不可能在天亮之前搞定秦閬苑讓人布置了兩個月的後手。吳月之前計劃用水毀掉各處隱藏的火藥,若秦閬苑因此質問,她就可以說是天氣的錯;這並不難,但悄悄放倒看護火藥的人才是重頭戲!
赤霄自然也知道這事情難度如何,但他並不是無的放矢。“若我一起去呢?”
吳月眼睛一亮,然後又暗下去。“若聖主出手,那自然手到擒來。然而,明日之事同樣重要,聖主還是保留餘力更好。”
從進門以來,赤霄臉色都很平靜,此時卻露出了個笑模樣。雖然面具遮住了他的全部表情,但那種愉悅還是不可抑制地泄露出來。“兵分兩路,”他往身後一指,“一半人跟著我,另一半人跟著他。”
……他?哪個他?
不管是危寒川還是吳月,都霎時一頭霧水。然後他們就看見,真有個人眨眼間出現在赤霄所指的位置,輕功鬼魅般無聲無息,笠沿衣角都不帶起半片風聲。
——看得出功夫高深,但這人好像不是他們聖教的吧?
此時夫妻倆的震驚比看到赤霄憑空出現更甚。“聖主,他……是誰?”如果他們沒記錯的話,他們聖主此前從沒往總壇帶過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