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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湊過去瞧,見供桌上果然堆著舒小郎方才買的吃食。
宋祈年摸遍身上,只懷裡還揣著一小包棗泥乳酥,便也拿出來,放在供桌上。想求個什麼,一時又想不起,倒是舒糯兒在他懷中輕喘呢喃的模樣揮之不去。神思正在旖旎處,四下里忽然冷風陣陣,經幡飛舞。
他雖不篤信神佛,這檔口也覺得有些褻瀆。只是素來膽大,並不懼怕。望著那端坐的神像,苦笑了一下:“信男宋祈年,無才無德,無親無眷,身無所長,唯執虔心,求城隍爺,保佑那舒小郎,做個清白之人……不不,不必,保佑他諸事平安也就是了。”
回去路上,頗覺無味。想到那廟中匾額上的一大片蛛網,只覺得自己好生可笑。城隍爺連自己都護不住,還哪有力氣顧得上別個。再說……他不是該給自己許個脫了奴籍的願麼。那一包酥餅,只怕是白白便宜了廟裡的老鼠。
豈止酥餅。還有舒糯兒的果子和糖糕。那小郎自己平日裡,都不捨得買上一個,對廟裡的泥菩薩倒是大方。
這般一路胡思亂想,不覺已回了齋中。幾個店伙圍在一處,臉上頗有驚惶之色。
他心中微微一沉。眾人見他過來,慌忙拉來商議。原來劉二去江都縣探親,聽聞一大股羯人追著往江左避難的貴族南下,如今已打到楚州了。若是流匪之屬,倒也不足為懼,只是素聞羯兵兇殘,這一支軍隊又是自中原之亂流出的窮寇,沿途燒殺搶掠,毫無顧忌,若遇抵抗,屠城便成了常事。是以平民百姓但凡聽到有羯人,便如同見了閻王一般。
過了楚州,即是廣陵,過了廣陵……便是吳州了。宋祈年沉吟道:“楚州要塞,自有重兵把守……且離此尚遠,未必就……”
那劉二垮著一張哭喪臉:“我的好七郎餵……羯兵過處,焉有活口。那楚州守將袁不達上月就病了,聽說如今躺在榻上,出氣多進氣少,沒幾天好活了。誰人不知,那兒的太守是花錢買的官兒,只想撈錢,可不想賠命啊!”說著拿袖子往臉上一抹:“這吳州我看也清淨不了多久了。”
一旁的店伙憂心道:“一家老小都在此,這可怎生是好。”年長一些的長嘆一聲:“罷了,聽天由命,千年百年也過了,未必就在這次遭了災。”於是心懷憂慮,各自散了。
齋中眾人無心做事,倒是舒糯兒一如既往地在爐台前往酥餅上印紅記。有人跟他講了,這小郎似乎不以為意,道:“我是不走的。哪裡都一樣。”宋祈年在門口聽著,心中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流言尚且能惹得人心惶惶,何況此時真的戰亂將至。還未待他仔細思量,主人家便找上門來。梁敬先摸著兩撇鬍子,故作鎮定道:“我欲舉家往臨海郡探親,香和齋一應事體,都交予你。若有半分差池,唯你是問……”
宋祈年不待他擺完架子,打斷道:“羯人真的要打過來?”
梁敬先面上驚慌一閃而逝:“這……”
宋祈年知道他耳路通達,心下登時一片冰涼:“那便是真的了……你自逃命去,卻要我們留下待死?”
梁敬先咳嗽一聲:“話也不能這樣講……為主人守家業,原是奴隸的本分。”
宋祈年冷笑道:“做逃奴是死,留下來也是死。不如拼死一逃,為自己掙個活路。”
那主人眉眼一立:“你若不應,現在便打死你。”
宋祈年將鐵樣臂膀一抱,一字一頓道:“你大可試試,總歸都是一死。”
梁敬先軟硬兼施一番,見宋祈年始終冷眼不語,只得咬咬牙道:“此番若能平安,我……店中花紅,我許你三分。”
宋祈年放下手臂:“花紅歸花紅,你將那賣身契還我。”
出了梁家大宅,只見天色陰沉,路人形色匆匆,往昔繁盛的街市,已然露出了個蕭索的端倪。街角一個衰朽老丐,眼神混沌,嘴角耷拉,兀自一高一低地唱著:歸空城兮,狗不吠,雞不鳴……”
宋祈年看天邊黑雲翻湧,佇立良久,自懷中摸出個蒸餅,放到那老丐的破碗中。若真就此逃了,他的後半輩子,只怕未必及得上這老丐。且與舒糯兒的緣分必然斷得乾淨。想到這裡,不免又有些自嘲,便是不逃,他同那小郎也是有緣無分,原是活了今日沒明日的。
晚上回了香和齋,也不管人是不是走得乾淨了,拉著舒糯兒便要行事。這一次格外長久,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氣,直到將那少年弄得哭也哭不出一聲。蜜炙燴的三鮮羹已然冷了,嘗在嘴裡,有些腥咸。他把那一碗湯羹吃得半星不剩,拉著懷裡虛軟無力的少年,復又親吻起來。
齋中有要離開吳州的工匠,約好了結伴而行。於是分批來柜上結工錢。有交好的見了宋祈年,不免替他擔憂。正在忙碌處,那少年自己卻跌跌撞撞地跑進來,急切道:“怎的要趕我走?”
宋祈年手下微微一頓,並未抬頭:“生意不好,齋中養不下這許多人。”
舒糯兒聲音登時啞了:“你說過……你答應……若我……”
宋祈年冷冷望向他:“齋中生意不好,米糧不夠你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