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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舉何意,楚霜衣無心追究,桌上還殘留著逆徒留下的酒水,他狀似無意,展袖一拂,玉壺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酒水涌集碎玉映著紅紗薄幕,楚霜衣正襟危坐,只兩指微抬,酒水便逆流而起,隨著傳影符青芒閃爍,在他面前順從地聚成一面水幕。
粼粼水幕中很快映出個氣韻肅殺的女修,眉眼間略帶薄怒。
「師姐。」
郁姜已經在南林城找了他十餘日,連帶舊友故去的哀慟,面容都憔悴了許多。
「霜衣。」
楚霜衣所處之地陰沉晦暗,身後紅簾橫斷,邪氣至盛,再看他容色慘白,郁姜臉色當即變了:「你在魔域?是那逆徒?」
不容楚霜衣辯解一句,對面劍鞘聲響:「狼心狗肺的東西,竟敢對你下手。」
「師姐。」楚霜衣連忙叫住她,無由來地心虛了一瞬,才解釋道:「我沒事。」
「小蘇,他可在師姐身邊?」
郁姜將信將疑地放下劍,伸手把小蘇召到跟前,目光卻不離開楚霜衣,仔細地打量。
姿容清減不少,緞發粗攏,眼前厚厚地纏著白布,整個人密不透風地包裹在一席青紋黑袍中,更顯羸弱,如一枝竹、一段霜,好似遭人蹂躪過。
郁姜剛想開口細問,就被小蘇的聲音打斷。
「師尊!小蘇好想你!」
「小蘇沒用,沒能保護好師尊。」
「師尊!是不是魔族把你搶走的?小蘇這就去救你!」
十餘日不見,胖仙草圓溜溜的眼睛明顯沒了往日神采,可惜楚霜衣看不見,只能聽見他中氣十足的哭喊聲。
「小蘇別哭,師尊無礙。」
楚霜衣的聲音不由得放柔了許多,「小蘇,為師留給你的百寶袋呢?」
小蘇抹掉眼角大顆大顆的淚花,忙高高舉起一隻小荷包,證明道:「師尊,在這。」
「好,小蘇保管的很好。」
聽著他稚嫩的聲音,楚霜衣心頭的沉重不覺間也減輕了幾分,安撫他道:「師尊暫時還不能去接你,小蘇要聽話。」
「嗯!小蘇一定聽話!」
交代好小蘇,楚霜衣的神色轉而嚴肅起來,「師姐,百寶袋裡有隻鐲子,是平娘的留下的遺物。」
「平娘應是再無在世的親人了,我想,這遺物還是交由師姐處理最好。」
郁姜點點頭,神色稍緩,「霜衣,多謝你。」
「師姐節哀,平娘的死——」
郁姜知道他想說什麼,接過他的話,「平娘的死因,我已查探清楚,如你所說,確係上任城主靳文宣所害。靳文宣暗布移魂陣,毒害修士,被平娘撞見後便起了殺心。」
「靳文宣人面獸心,殘害平娘後,更以其子祭陣,終遭移魂陣反噬。被族人發現後,囚於郊外,處以梅毒噬骨。如今死於瑤姬之手,也算告慰亡魂。」
「囚禁靳文宣的族人,應當就是他的義子,南林城的新城主吧。」楚霜衣指尖下意識摩挲袖邊的紋路,面色憂慮。
郁姜微微頷首:「正是此人。」
「探訪此事時,隱約聽到些傳聞,此人心思縝密,亦正亦邪,師姐與之來往,要小心些。」
「此人確實心計詭譎。」郁姜手上忙個不停,並不十分在意,「無妨,自有仙盟的人出面。」
「師姐——」
楚霜衣還想再勸,卻被郁姜冷冷打斷。
「霜衣,手臂伸出來,我看看你身上的煞氣如何了?」
楚霜衣愣了一瞬,不知想到了什麼,小幅度地扯了扯衣袖,悄悄別過臉,接著整片水幕就開始震動起來,畫中人像也逐漸模糊。
「師姐,我沒事,這次傳影符畫的有些簡陋,就先不——」
連他聲音都斷斷續續的,好像真出問題了似的。
郁姜顯然不吃他這套,漠然掃了他一眼,冷酷道:「伸出來。」
方才還震顫不止幾近消散的水幕果然穩定下來,清清楚楚地映出一張犯事心虛的臉。
楚霜衣啞然無話,順從地拉起衣袖,露出半截小臂,大片青色陰影在皮肉下沿經脈蔓延,如同密密麻麻的根,緊緊勒在血肉里。
「顏色……」郁姜一抬眼,目光正落在師弟手腕處新舊層疊的暗紅指印上,手頭一隻瓷罐猛地拍在桌上,柳眉倒豎,厲聲問道:「他對你用刑?」
楚霜衣雖然心有準備,卻還是被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到了。
臉上青白交加,他訥訥拉下衣袖,張了張嘴,清風朗月的姿態險些沒掛住,低聲道:「沒用刑。」
不算用刑,旁的手段,他也說不出口。
楚霜衣忍不住又去摩挲袖邊,這才開口道:「師姐,我沒事,只是眼下魔域內亂,我想——」
「你想留下來幫他,再像幾十年前那樣,把自己……」
郁姜冷漠地打斷他,臉色難看的像在寒潭裡泡了十年剛撈起來,說到最後自己都說不下去了。
沉默半晌,她才開口:「煞氣青紋顏色淡了不少,但蔓延的速度驚人,照常不該如此,霜衣,你做了什麼?」
末了,郁姜又生硬地補了一句,「或者,裴夙對你做了什麼?」
門外還有人,楚霜衣沉默了一瞬,道:「師姐,此事晚些再說。另有一件事,還請師姐幫忙。」
郁姜瞥他一眼,無奈道:「你說。」
從剛才開始,那邊就不斷傳來瓶罐相碰的脆響,楚霜衣微微傾了傾耳朵,疑惑道:「師姐,在配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