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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駛員擔憂地立即發動了飛船。飛船啟動的聲音讓阿德加內感覺自己胸膛在劇烈鼓動著。
好一會兒,他抬起眼睛,這雙新裝的機械眼珠,在眼眶中轉了一圈。
他竟然變得難以視物。
阿德加內低聲喘息,汗水從他臉上滴落到操控面板上,周圍人聲嘈雜聽不太清,他閉上眼睛,額頭青筋湧現,沉聲說話:「耳朵聽不清人聲,眼睛視物變得模糊。」他低聲,「把症狀發給娜芮爾。」
他說完深呼吸了一口氣,才能繼續說道:「讓她選出一隻優秀的醫療團隊,跟我去那斯……」
阿德加內聲音斷了更長時間,他垂著頭躬身一直沒動,就在護衛隊準備上前對他採取急救累措施時,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又繼續道:「讓李維準備一輛荷載二十人左右的超光速飛船,我帶醫療隊回那斯,他繼續往我發的那個坐標躍遷……」
「去把毒蟲號的人抓來。」
護衛隊的人緊張地看著阿德加內躬起來的身子,有一位準備上前,想讓明顯處在痛苦狀態中的阿德加內平躺下來休息。
他手碰到阿德加內的肩膀,阿德加內像被蟲蟄般猛地躲開,抬起大汗淋淋蒼白的臉,險些直接擰斷護衛隊人的胳膊。
他扣在對方手腕上的手收回:「注意這個時候別碰我。」
他閉著眼睛,又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耳朵,最終徹底沉默了下來。
阿德加內恍惚覺得自己好像處在真空壞境中,再一恍神,周圍又像是圍繞滿了形態各異的飛蟲。
阿德加內艱難地忍住嘔吐感覺。
大腦很長時間失去了處理信息的能力。
劇烈而又無從訴說起的疼痛,讓他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他一度覺得自己已經不是一個完整的人類。他變成了草地上的砂石,那斯公共汽車上堆積的白雪,被丟棄在某顆垃圾星的垃圾。
他變成人類的某個器官。
——失去了視力的雙眼,失去嗅覺的鼻子,失去行動能力的手腳。
——失去親吻功能的嘴唇。
阿德加內牙齒咬住嘴唇。
在一種無法自我感知的壞境中,他好像聽見有人喊他。
阿波羅號上的同事的聲音。
他的父親母親。
外祖母說——今天講豌豆公主的故事。這個豌豆公主啊,她即使睡在二十層的鴨絨毯上,但仍舊被毯子底部一枚豌豆弄得徹夜難眠,渾身淤青。
有人低聲嘆氣地喊了一聲:「艦長。」
阿德加內驟然抬起了頭,他伸手抹了下自己臉上的汗水,手指在操控面板上摸了一會兒,摸到被自己隨意扔下的光腦。
他緩慢地把光腦戴入自己的耳朵內,他眼睛看不太清楚,只能憑藉感覺找到和余讓的聊天框,撥打了一個語音電話。
對方沒有接通。顯而易見。
他輕輕地呼吸了片刻,又撥打了一個過去。
仍舊沒有接通。
他卻在未接通的響鈴聲音中,呼吸緩慢平靜下來,他輕眨了兩下眼睛,眼前看見的東西總算勉強能分辨清楚是什麼。
他緩慢地在聊天框中打字:「余讓,拜託。」
他不想要道德綁架任何人,但他確實是在連續兩次得知余讓出事時,出現了非常嚴重的失控。
他能夠接受余讓離開他,能夠接受這個人在離自己非常遙遠的地方,好好的生活。
但他不太能夠接受對方的死亡,尤其是非自然死亡。
他也不知道他要拜託余讓什麼,定對方此刻應該看不到這些信息。
隔了好一會兒,他略顯遲鈍地給娜芮爾發消息:[連續兩次,我因為余讓而產生嚴重的身體失控,你覺得這是怎麼回事?][你還好嗎,剛剛護衛隊的人說你好像受傷了,余讓怎麼了?]阿德加內疲於與人詳聊,只簡單告知余讓因病申請安樂,在娜芮爾明顯驚訝的回覆中,再沒有回話。
他低頭看了會兒光腦的虛擬屏幕。
隔了許久,無法自控般地伸手再次點開了和余讓的聊天框,他並不算多專注,緩慢而又粗略地翻完了兩人之前的聊天記錄。
記錄翻完時,小型降落飛船已在阿波羅號的懸板上降落。
娜芮爾帶著一隊醫療員在懸板上等候,李維也帶著人停在一輛小型超光速飛船前。
駕駛員把搭載阿德加內的飛船艙門打開,阿德加內沉默地走了出來。
娜芮爾和她的醫療團隊立刻拿著身體檢測設備上前,娜芮爾一邊詢問阿德加內的症狀,一邊在手中資料本上記錄。
阿德加內看起來已經恢復了正常,他雖面色仍微白,但站著的身形筆挺,臉上表情也冷峻嚴肅,他沉聲回了兩句話,抬步往前走,步子不急不緩,每一步都踩得很踏實。
卻在往超光速飛船方向走的第六步的時候,腳下突然一個踉蹌。
他膝蓋彎曲,險些摔倒,娜芮爾眼疾手快用力攙住了他的胳膊,撐著他的體重,不讓他在無數雙眼睛下摔倒。
阿德加內低垂著眼睛,苦笑:「不太好。」
「我不太好。」他說。
娜芮爾面色立刻嚴肅:「立刻跟我去醫療室做詳細檢查,你現在更不應該進行超光速躍遷。」
阿德加內又道:「我想到余讓,就不太好。」-
娜芮爾一路上堅持認為,阿德加內應該率先處理自己的身體狀況,她認為一家戒癮機構,不可能對余讓採取安樂手段,根本沒有達到安樂指標,絕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