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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村的街道上沒有一個行人,些許髒水順著街邊的淺溝流向外面,散發出菜葉腐爛的味道。
格子衫被滿腔怒火沖昏頭腦,完全沒有在意這和平時不同的寂寥景象。
他惡狠狠推開正對城中村街道的工地大門,爆喝一聲:「施你媽的工,還讓不讓人午休了!」
哐當——
哐當——!
回應他的,不是工人驚慌的叫聲,而是打樁機規律又沉重的作業聲。
格子衫順著聲音看過去,憤怒瞬間凝固在他臉上。
正午熱烈到有些毒辣的陽光下,偌大一個施工工地里竟然一個活人都沒有。
各式各樣的施工機械擺放在場中,需要打地基的地方早已挖好了坑。
距離回填土不遠的位置,一台刷著黃色油漆的打樁機正在運作。
器械上沒有工人在操控,發動機也沒有點火。
沒有柴油的氣味,也沒有運轉的嗡嗡聲。
只有樁錘在規律起落。
哐當——
哐當——!!
巨大的、違反認知的響聲中,格子衫身體重重一抖。
他本能地弓起身,三張高低不一的嘴咧開,呲出滿口尖利的細牙,從喉嚨里擠出威脅的吱喳聲。
下一刻,他猛地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只僵硬了幾秒,強烈的羞恥就席捲了他的意識。
「裝神弄鬼!」
什麼鬼玩意兒,還以為他是那種無能的普通人嗎?
玩這種小把戲是想嚇唬誰呢?!
格子衫惱怒不已,尖銳地嚎叫一聲,隨手抓起身邊的起重機,狠狠砸向打樁機。
「哎——你幹什麼呢!損毀他人財物是犯法的你知道嗎?」
一個有些驚訝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緊接著,有人飛快從他身邊跑過,幾步衝到打樁機邊上,像是抓住一塊不大的石頭那樣,輕飄飄地抓住了那台亮黃色的起重機。
格子衫茫然而警惕地抬起眼,那台起重機在他的視線里閃爍了一下,真的變成了一塊直徑不足十厘米的小石頭。
嘩啦——
嘩啦——
耳邊似乎傳來了海浪拍打冰川的聲音。
莫名的顫慄從脊樑上竄起,格子衫打了個哆嗦,條件反射後退一步,像要掩飾什麼一般暴跳如雷道:「什麼人啊,裝神弄鬼!」
「啊?什麼?」
那個突然出現的人將小石頭扔掉,有點迷惑地回過頭來。
格子衫終於看清了他的樣子。
這是個年輕男人,穿著T恤牛仔褲和一雙白色運動鞋,看起來很有活力。
他高挑,瘦削,長相俊美而溫和,眼角下一顆淺紅色的淚痣讓他的外貌沒有絲毫攻擊性。
此刻他正開心地笑著,兩顆小虎牙若隱若現,臉上還有未完全褪去的學生氣。
就像個還沒有進入社會的大學生。
但格子衫卻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
這個人、這個人,有一雙瞳孔顏色很淺的眼睛。
在陽光的照射下,他的整個眼瞳甚至呈現出一種玻璃珠般的剔透。
就像那片廣闊無垠的深海下,正在不斷上浮的銀色影子。
可這人明明應該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格子衫努力挺直脊背,惱羞成怒地再次罵道:「你誰啊?突然跑出來管閒事,你他媽的有病吧!」
重朝不贊同道:「你怎麼可以罵人呢?罵人是沒有素質的行為,人不應該這樣子的。」
格子衫被噎了下,一時沒吱聲。
重朝上下打量他幾眼,又看了看附近城中村的建築,恍然道:「你是那邊城中村的租戶吧?你砸這個打樁機,難道是嫌工地施工太吵?」
見格子衫滿臉不服,重朝不得不為這個施工隊說句公道話。
「施工肯定是比較吵的,但這種安置房工期都比較緊。他們並沒有在午休時間幹活,非常遵守相關規定,正常開工也不是他們的錯呀。」
「而且兄弟你要知道,惡意損壞他人財物是違法的。如果數額巨大,你說不定還得蹲局子。」
嘩啦——
嘩啦——
海浪的聲音還在繼續。
格子衫無法控制內心的暴躁,忍不住啐了一口,胡亂道:「我砸不砸這工地里的東西和你個小白臉有什麼關係!你這種靠臉吃飯的軟蛋,少管你爹的事!」
重朝譴責地瞥了他一眼:「你怎麼還在罵人?都說了人是不能這樣的。你要是覺得施工太吵,可以搬家啊。」
如果擔心其他地方租金太高,完全可以選擇玉磬苑小區嘛。
「雖然我們小區有些年頭了,但水電氣齊全,附近配套的生活設施也很完善,鄰居和房東都特別友好,一個月租金才幾百塊。」
最重要的是,玉磬苑小區附近沒有工地,白天晚上都很安靜。
格子衫四對猩紅的眼珠亂顫,在他越來越像老鼠的臉上形成一個怪誕的表情。
他不無嘲諷地說:「鳳棲市這種破地方,還有這麼好的小區?」
這座噁心的城市裡,不是只有高高在上的油膩禿頂、唯唯諾諾的垃圾、天天靠臉吃飯的軟蛋和眼裡只有錢的賤人嗎?
那些收租的肥婆尖酸刻薄,顴骨都要頂到天上了,還虛偽地說什麼「八百塊已經是最低價了」。
還有那些找合租室友的賤貨,說好的水電五五平分,他不就是挖礦多用了一點兒電嗎?結果才合租了三個月,那賤人就直接搬走了!